晨光新透轩窗,阿叶揉揉指尖,揉得两手綿软温烫,这才重拿起针线,何娘坐在她身边,小心地帮她劈着线,时不时地添炭添茶。
“大娘子不必这么捉忙,二娘子出嫁在明岁金秋,算算还有百来日,尽可赶得急。”何娘笑道。
阿叶摇摇头,道:“要是有余暇,我再帮二妹绣几个荷囊,她不耐烦做针线,总不好身上连根线头都是外买的。”
何娘道:“荷囊值得多少功夫,十日便得好几个。”她劝道,“大娘子年轻,当心坏了眼睛,又不是指着针线过活。不拈一点针线落人口舌,却也不必这般日夜用心的。”
阿叶温浅一笑,道:“何姨不知我家中早些景况,虽不指着针线过活,却也占着小头。”她摸着胭脂被面上绣着的百子图,“家中全托了二妹的福。”
何娘笑道:“你们姊妹情义深厚,大娘子有心好事,也当爱惜自己,若真个为着一床百子被累倒了,不是招得二娘子心里不安。”
阿叶顿了顿手:“何至于累倒,先前我做针线还连带着洗衣烧饭,也不见劳累。”她轻声细语道,“前几日嬢嬢说我嫁妆简薄,又添补了好些银钱给我,二妹托妹夫打听良田,要买来给我添妆,我实不知该怎么回报。黄白二物,本就贪了二妹的,总不好使着二妹的银钱给她添人情,这这……羞也羞死,如何使得。”
她红着脸,支吾道:“要是我已出嫁,从夫家回来添妆,就算外头买的,情义上说不过去,情理上倒还使得。可……可我和二妹同日出嫁,就算卫郎有心,也使不上了力。”
何娘欣喜,夸道:“大娘子说得甚是,正是这个理。姊妹之间再不见外,也要有来有往,一个只管给,一个只管接,不是长久之计。这般你念我,我念你,才是彼此的心意。”
阿叶得了何娘夸赞,愈发羞涩了,道:“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我身无长物,也只针线上略有所长,绣一床百子被盼着二妹嫁后福寿平安、多子多福。”
何娘连连点头:“我的好娘子,百子被再好不过。只不用太慌急,百子百子,一天绣二子,两月也绣得了。”
阿叶将手放在炭盘上烤了烤,慢声道:“何姨的话,我记下,实是过得舒泰,万事不用操心的,便有些迷了道。”
何娘子笑:“大娘子记下便是,缓和着来,累了便出去转转。”
阿叶“嗯”了一声,又操心起来,道:“二妹明岁成婚时日紧了些,也不知妹夫家里可能修好新屋,冬闲时还能招来闲工,等得开春春忙,各人要忙田地,怕不好请人。”
何娘子道:“诶,只要花用得银钱,哪里请不到人的,桃溪好多帮工脚力。”
阿叶略有抱怨,微愠道:“妹人也忒急了些。”
何娘子笑起来:“少年郎君,本又相识,早些成婚才好呢,索性离得近,相邻住着抬抬脚的功夫就到了。”
阿叶一想也是,也放开来,笑道:“我只舍不得妹妹嫁予他人。”
门外阿萁本过来找阿叶说话的,无意听了这话,有些难为情。家里人都嫌婚期紧,连着江娘子都怕太赶不周全,只江石火急火燎得恨不得今日定下明日成婚。
小钿儿蹑手蹑脚从外头进来,嘴里鼓鼓囊囊的,似是含着饴糖,看到阿萁,两眼一亮,小跑着过来,踮脚凑到她耳边:“小娘子,江郎君拿糖哄我,叫我来问你有没有闲暇去外头呢。”
阿萁奇怪:“他在外头鬼鬼祟祟得做什么?”
小钿儿捂嘴笑:“小娘子,你们离着定亲也就几日,老太太怕不吉利,不许江郎君来家找你。”
阿萁更奇怪了:“不是说婚前不好碰面,定亲也这般?”
小钿儿睁大眼,道:“我也不懂这里边的规矩,反正老太太说不许,那就不许。”
阿萁左右四顾,道:“我嬢嬢在家还是在前头香坊?”
小钿儿摇摇头,悄悄道:“我去前头看看?”
“快去快去。”阿萁赶她。施家屋宅虽与香坊相连,谢山老人却又将香坊另隔出来,不算香坊后头仍有三进,一侧又开一道门以便出入。小钿儿快手快脚地跑去香坊,又快手快脚地跑回来,喘着气,道,“老太太在前头呢。”
阿萁一眨眼,拉了小钿儿从侧门溜了出去,果见江石提着一个提篮等在那,两人连着几日不曾见面,大有三秋别意相思。
江石从篮子中抽出了一支糖葫芦,给小钿儿,笑道:“小钿儿留在家中回话如何?省得伯嬢找不到萁娘心里焦急。”
小钿儿有些怵江石,难得见他笑得亲切,更添几分犹豫,两只眼睛在糖葫芦上连转了好几圈,愣是不敢接,期期艾艾道:“可……可……是,老太太吩咐了,不许你们独处。”
江石恐喝道:“你哄了你家小娘子出来,本就是帮凶,为人最忌墙头草,既得罪我又得罪伯嬢。”
小钿儿吓得脸都变了,她家小娘子的夫婿好似有些无耻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