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罗历戎以东道主的身分,请徐德操和美国人看戏。来到剧场,罗 历戎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演什么招待我们呀?”随从答道:《战濮阳》。 罗历戎听罢,马上把脸沉下来,煞有介事他说:“和平时期怎么老唱武
戏呢?改,改一出文戏。” 徐德操没吭声,心里禁不住想笑,戏台上下让唱武戏的是你;戏台下没
断了演武戏的也是你。 不久,军调部宣布解散。罗历戎得知徐德操要离开石门,特地赶来送行。
他双手抱拳,拱了拱,“徐代表,后会有期。”山不转,水转。这位狂傲不 羁的国民党将军万万想不到,历史竟会选择这样一个场合安排彼此重逢。
“罗先生受惊了!”聂荣臻站起来,和罗历戎握了握手,指了指对面的
一把椅子,请他坐下。 “罗先生是四川哪里人?” “四川渠县。老师府上可是江津?”
“是啊,离的不远。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正说着话,萧克、罗瑞卿、耿飚、杨得志以及被俘的第 3 军副军长杨光
钰、副参谋长吴铁铮也先后走进来。 小屋子里立刻热闹起来。彼此一阵寒暄,然后,围着老百姓那张紫红色
的方木桌坐下,警卫员用细瓷茶碗给每个人倒了一碗茶。杨光钰和吴铁铮重 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聂荣臻鞠了个躬:“二十多年没见到老师了。”
当年,他们都是黄埔的学生,聂荣臻在黄埔军校任政治教官。“现在不 是又见到了吗?”聂荣臻平和地笑笑。
“败军之将,惭愧惭愧。” “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不以胜败论英雄。但这场战争,历史注定你们
是一定要败的。不是败在这里,就是败在那里;不是败在今天,就是败在明 天;直至最后败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因为这场战争完全是蒋介石逼我们 打的,正义在我们这边。你们为蒋介石卖命是毫无意义的。”
屋里静悄悄的。罗历戎、杨光钰、吴铁铮都默默地坐着,脸上被说得红 一阵,白一阵。
“杨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黄埔,你和左权是一个队的。”“是
的。”杨光钰点点头。 “左权同志已经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了。” “他是光荣的。”杨光钰连声说。 聂荣臻把目光转向吴铁铮,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吴铁铮的脸立刻涨红了。他知道那目光里的含义。
吴铁铮早年曾是中共党员。“中山舰事件”发生后,他的信仰出现了倾
斜,靠追求和热情构筑的理想大厦顷刻间坍塌了。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他审 慎地为自己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选择是明智的。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些悬挂
于城门之上血淋淋的共产党人的人头,便更滋生出一种侥幸感。 他信奉蒋介石,超过信奉毛泽东百倍、千倍,特别是“8· 15”后,蒋
介石的军队增加到 430 万,全式美械装备的旅就有 39 个,在亚洲也是首屈一
指。他对“中国的未来属于蒋介石”这一点深信不疑。可是?? 他不知道是自己锗了,还是历史错了。 是自己欺骗了命运,还是命运捉弄了自己。 “吴先生,依你看,今天蒋介石的军队和大革命时的国民革命军有什么
不同啊?” 听到聂荣臻问话,吴铁铮赶紧抬起头。
“现在这支军队上层腐败,军心涣散,将不同命,士无斗志,和那时孙 传芳的军队一模一样了。”
“古人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蒋介石对老百姓 166
一横征暴敛;对共产党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个;即便在国民党 内部,也极力剪除异已,故而人心背向,焉能不败。今天的失败,仅仅是一 个开头,今后还将败得更惨。依我看,蒋介石不把那点家当输光,他是不会 甘心的。”
罗历戎、杨光钰、吴铁铮三个人静静地听着。 此时此刻,讲话的不再是他们的教官,他们也不再是教官的学生。 败军之将与替罪羊
孙连仲凭窗凝神。 庭院里那棵忧郁的老树,衣服几乎被剥光了,只剩下几片斑驳的叶子,
在秋风中颤栗。地上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被湿冷的雨珠打在烂泥里,与衰 败的蒿草,交织成一幅浑沌凄凉的画卷。自然界凋萎了。
鼓动的白绸窗帘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颊,莫非自己也走进了残秋,像那优 郁的老树。然而,老树度过萧瑟的冬天,来春还能发芽,自己呢?
他转过身,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坐进那只宽大的皮沙发,顺手拧开茶几 上的收音机。
里面传出女播音员那甜得发腻的声音:
“??由石门北上之国军,在达成任务后,已于 22 日中午安全返回石门??”
孙连仲“叭”地一下把收音机关上。
“笨蛋!一群笨蛋!连谎话都编不圆。” 他气恼地站起来,围着桌子转了一个圈,又颓丧地坐下去。双手揉搓着
酸涩的眼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
早在本月 20 日,保定绥署力安定民心,广出告示,通知各界,准备大张 旗鼓欢迎北上国军,想不到??
惨淡的阳光照着他灰白的面容。无尽的沮丧,像一条愁苦的大
打了这么多年仗,像清风店出现那么多事先不曾料及的情况,对他来讲 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