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她将手里的书放在薛白案头。
薛白拾起一看,先看到一本《切韵》,不由道:“正需要这本书,二娘是及时雨。”
杜妗看了杜媗一眼,道:“是大姐听你说你担心往后上了考场作诗赋犯韵,特意去寻的。需知大唐科场,对格律要求极是严苛。”
“哪便是特意寻的?”杜媗低声道:“正好看到了便买下。”
薛白只翻到第一页便问道:“这个字如何读?”
“然随珠尚纇,虹玉仍瑕。”杜妗探头看了一眼,低声念着了一遍,道:“纇,读‘泪’,指丝绸上的疙瘩,所谓‘玉之有瑕,丝之有纇’。”
皎奴冷哼一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呵,想聊薛家之事,何必装模作样?”
“好,不装。”杜妗仰了仰头,显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向薛白问道:“你可是薛灵之子?”
薛白不急不缓,详细说着今日之事。
皎奴终是忍不住了,转身往外走去。
“我替你提灯笼。”青岚连忙跟上。
“呵。”
“娘子、薛郎君,你们说话,奴婢去看着。”曲水说着匆匆跑开。
杜媗有些担心,问道:“她会与右相告状吗?”
“告她自己贪吃,多吃了几块透花糍?”
透花糍是红豆与糯米做的,乃是虢国夫人今日遣人送给薛白的,据说做的时候要滤掉豆泥中的豆皮,制成豆沙,将糍糕碾成半透,能隐约透映出豆沙的花形。
青岚早便留意到皎奴就喜欢这种精致的小甜食,多给了她些。
薛白不急不缓,接着方才的话题道:“看得出来,薛灵收了钱因而认我当儿子。此人颇不靠谱,也许将钱花光了,并未告诉柳氏真相,他们才能连说辞都对不上。”
“我便说我查访多日未得线索,太公如何忽然就为你寻到亲了。”杜媗有些焦急,连忙作了解释,道:“此事我与二妹事先并不知晓,你走之后我们才听说,二妹还与阿爷争吵了一番。”
“大姐。”杜妗打断了杜媗的话,坦然向薛白问道:“你能确定是假的吗?”
“假的。”薛白道。
有件事他未与杜家姐妹说。
其实“薛白”这名字是他前世用的,这辈子还不知姓甚名谁,哪就是什么河东薛氏。
除非是阎王爷划生死簿时弄错了同名同姓者。
“东宫依着我的姓氏为我找的身世。”薛白笑道:“该是让我别再找陇右兵士麻烦了。”
“反应倒快。”杜妗早有猜测,闻言嘴角微扬,有些讥意,还有一点点复仇般的快意,道:“你若是蝼蚁,他随脚踩了最是省事。但你若是猛兽,他便只能丢块肉将你引开。”
“是这个理。”
权争场上只讲利益,当薛白还是个小人物时,安排几个人活埋了他最省事,但现在,他已经让东宫意识到除掉他很麻烦,拉拢他好处更多。
李亨是个成熟的政客,不在乎感情、不会为恩怨左右,每次都能理智地做出最有利益的选择。
哦,这件事未必出自他亲自授意,可能是亲近东宫的臣子所为,随手安排一个父子相认,便能缓解迫在眼前的麻烦。
不重要。东宫作为一股政治力量,它只会更成熟、更理智。
薛白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摆在案上。
纸上方画了个人物关系表,下方是个地图。
“陇右老帅薛讷;金吾卫将军薛徽;先锋将军王海宾;太子义兄王忠嗣;太子好友皇甫惟明;鄯州都督杜希望。这其中,有人安排死士,惹了麻烦,有人帮忙收尾。关系清楚了?”
杜妗点了点头。
薛白指了指下方的地图,道:“可见死士们就藏在这一带,我拜访过,因此他们才意识到需要拿肉喂我。”
“那我们怎么办?”
“不急,筹码拿在手上,他们才会投鼠忌器。反而若是真抛出去了,我依旧只是个小人物。”薛白道,“沉住气,等他们叫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