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直说了。”
薛白看了一眼身边的杨玉瑶,她回了他一个宠溺的笑容。
“天下任何一个税法,要想挑,总能挑千万错处来,因为税的本质就是征收钱财,豪门大户总有办法把损失转嫁到普通百姓身上。但,旁人来挑无妨,哥奴来挑,简直放屁。”
“榷盐法弊处太多了,若由我来反对,我甚至敢言‘恐至社稷倾覆’。但在此之前,不如看如今的均田制、租庸调,哦,大唐已无均田,唯有均税。均何人之税?编户。”
“除了卖身豪门世族得免,剩下的编户则要承担起这偌大的大唐盛世一切费用,不论有田与否,租庸调、脚钱、折色、花样百出的杂税,还要入伍拓边,建不世之功业,让昭昭大唐威名远扬。”
“如此,哥奴当然会担心这些编户承担不了盐价之重。毕竟,他已经许诺圣人了,天宝六载,扩华清宫、攻石堡城,大唐盛世征得到这些费用。”
“王鉷还能在租庸调之外,另外再征一千万贯,专供圣人花销,‘岁租以外之钱物,供天子内帑’,话都说出去了,岂可让国舅抢功?!”
“……”
薛白的意思其实很简单,租庸调不改,大唐一定生乱,还是生灵涂炭的大乱。
两税法、榷盐法不完美,但它们就是在安史之乱以后替代了均田制、租庸调。改变均税这落后的制度,把收税对象扩大到编户以外的人,这是历史的进程。以他目前的地位,也不可能提出完善的税法。
更重要的是施行。
比如,眼下最简单、最有利无弊、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什么?节俭。
李林甫节省官府用纸,其实也省了很多钱。但比起天子每年的花费,实在是九牛一毛了。
吏治不整顿,在这种圣人、宰相的治理下,怎么改革都没用。
暂时而言,薛白提出榷盐法,目的更多在于对付李林甫,掌权。
“圣人若因怜恤百姓,依方才所言,榷盐至少好过租庸。”
“那为何圣人不肯答应。”
“因为获利少,但麻烦且危险。”
“何解。”
薛白道:“以解池盐场为例。太平公主曾经与蒲州刺史裴谈合谋,利用解池盐场控制朔方军。当年,解池一年出盐四十万石,一年有四万贯收入。如今盐场实际控制在闻喜裴家手中,每年交十二万石盐入常平仓,三税一,不可谓不高。那么,在圣人看来,即使榷盐,一年能从解池盐场征收到多少钱?”
杨銛皱了皱眉。
景云年间,每年一万贯或许不得了。但经历了开元盛世,一万贯连他都看不上,不用说圣人了。
“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又要加派官员,又要改革盐法,此为麻烦。”薛白道:“至于危险,江淮盐场控制在私盐商贩手中,河东盐场控制在世家大族手中。一旦动了,万一引起动荡,如何收场?”
“你这……”
杨銛站起身来,不满道:“那你还哄我提出这榷盐法?!”
“国舅勿急,且听我说何事更使天下动荡。”
“何事?”
“是哥奴的嫉贤妒能、排除异己。”薛白道:“还是以解池盐场背后的闻喜裴家为例,国舅不妨问问裴宽,是愿意拿出一点利益来惜身保命、封候拜相,还是愿意被哥奴赶尽杀绝,客死异乡?!”
他有时真觉得李隆基昏了头。
一方面出于天生的敏锐直觉,对河东世族忌惮不已、防范打压;另一方面,却不肯哪怕多花费一点心思,去威逼利诱、分化拉拢、循序渐进、缓缓图之地削弱。
李隆基懒得管,于是交给李林甫办。李林甫如何办?污陷、外贬、怖杀。
也许是有效果的,至少此时此刻,裴宽真的被吓破胆了。
“我问裴宽?”杨銛愕然道:“我去问问裴宽?”
“不必。”薛白道:“裴宽欲求见国舅。”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