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正盘坐于寺中高台,与寺中住持对谈。
他是打算去宝真观寻赵真人,路过此地,忽然想到了当年的祥瑞,临时起意到寺里来看看的。
在一个气质平和、与世无争的老僧面前,李隆基不再掩饰他的情绪,任它像河面漾起的波澜一样飘荡。
“朕励精图治,开创盛世,不曾料,竟是养虎为患。迫朕幸蜀者,并非安禄山。”
时至今日,李隆基提起安禄山依旧是不屑的。他坚信自己的判断,安禄山能造成的威胁有限。
“真正吃人的虎,是朕的儿孙。他们为了夺取朕的皇位,一个一个都不择手段……”
这些苦恼,一个山中老僧其实是无法开解的,总不能像劝寻常人一样,劝圣人落发出家。
正为难之际,崔圆趋步到近前,禀道:“陛下,长安遣使来了。”
“这般快?”
李隆基恢复了冷静,思忖着,倾向于不见对方。
就在前两日,他已经见过了李亨派来的内侍鱼朝恩。鱼朝恩趴在地上痛哭,因圣人还活着而无比感动,也替李亨消除了一些“误会”。
简而言之,就是李亨误以为圣人被李琮派薛白弑杀了,怀揣着对李琮的愤怒与对大唐的忧虑才赶往灵武,哪怕群臣几番劝进,他也怀着万一圣人还活着的期盼几次拒绝,最后是为了不让李琮的阴谋得逞,才不得不称帝。
为了阻止李琮谋逆,抢在李琮前面称帝?这种理由,李隆基当然不信,他动心的是李亨提出的条件,遵他为太上皇,仍掌朝政。再加上薛白守住长安形成的威胁。他相信与李亨的合作能够十分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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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一件小事,李亨已经把嫔妃、内侍、宫人们往蜀郡送来了,过些日子便会到,能很大地改善他在蜀郡的生活。
这种情况下,他不论见不见长安来使,都打算先晾一晾对方。
“禅师也看到了,那些虎狼闻着味又向朕追过来了啊。”
“陛下或可一见。”老僧缓缓道,“许会有答案。”
之所以这般说,实在是这个山中老僧不擅于在那些有关权术的问题上对答,想着让圣人去见见旁人,好喘一口气。
这就是他太没有面圣的经验了,还不明白伴君如伴虎,要谨慎提出建议。
没想到,李隆基竟是听了他的,吩咐道:“朕要到山巅看看,领人过去。”
登上山顶,放眼望去,能望到开阔壮丽的蜀地山河,使人胸襟为之一阔。
也只有在这里,李隆基才能收起杀意,召见来使。
“臣,礼部祠部司郎中皇甫冉请圣人安康。”
“皇甫冉。”李隆基道:“朕记得,朕离京前,你还只是军器监主簿,如何一跃为五品郎官?谁任命伱的。”
“臣……”
皇甫冉没想到圣人竟然能记得他一个小小官员的名字、官职,大为惊诧,须知长安城中大小官员有近三千人。
李隆基将皇甫冉的惊讶看在眼里,微微一哂,心中略微得意。
他一向喜欢用各种手段来震慑人心,让臣民们以为他无所不知,进而心生怖畏。
“你阿翁是淑妃的兄弟,你因三庶人案而怨朕,是吗?”
李隆基这里说的淑妃,指的其实是皇甫德仪,因皇甫德仪的儿子鄂王李瑶便是三庶人之一,旁人早已不敢这么叫了。
换作平时,听圣人这般问,一般人肯定要回答“不敢”的,但,皇甫冉想了想,却是答道:“鄂王是冤枉的。”
“冤枉?”李隆基一讶,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喝道:“你知他是冤枉的?他谋逆时你才多大!”
皇甫冉道:“可圣人心里知道,冤杀了他们。”
“你好大的胆子!”
“禀圣人,如今北平王守在长安,臣前来拜见圣人,我与他皆是三庶人案的遗孤。我们愿意一起,为过去的错误弥补。”
李隆基听得大怒,冷着脸道:“朕唯一的错误便是没更早看到那小兔崽子的狼子野心。”
皇甫冉道:“北平王说,当年他平定南诏,因其地桀骜不驯,他遂留一支兵力镇守,若圣人在蜀郡护卫不足,可北上护驾……”
“威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