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一堆说:“少康,这就是少康,认识好几年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屎。”
“你快点往前走,再不我就跺你了。”
我顺着曲曲折折的梯道往上爬,到处都是灰尘。《西游记》中金光寺的塔要比这宽敞好多倍,我走在梯道就仿佛嵌在梯道里。少康让我走在前面,因为他害怕有鬼,的确,塔里够阴森的,前两年这里死过人。
我们爬到最上方看到一面墙壁,灰暗的墙壁,雕有释迦哞尼像,少康说没意思,我们便下去。
少康又说:“毕业了,我想让你请我喝一场的,今天。”
我说:“我小时候就喜欢上这类地方,当时我根本就没读过童话,什么古堡了的。”
“还有白雪公主呀。”他说。
“我不知道,在小学里我只知道语文书、数学书,我是个听话的孩子。”
“你很腼腆,对吧?腼腆,你喜欢用这个词,文雅呀你!”
“不,我是说我很怕人,我们那里没有学前班,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我是班里最老实的学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胆小。”
“是呀,我一直很内向,见了生人不爱说话,以前是不敢,现在呢?是懒得理别人,可烦应酬。”
“我倒是很会应酬,那一次我被开除,并不是因为俺叔我才又来的,我买了一盒farstar烟,找到咱校领导一人让一根,就摆平了。
“其实我当时完全可以不胆小,我不仅在家里是宠儿,在全村也是有名的好孩子,那些伙伴都愿意跟我玩,俺村子与其它村比起来是个大村,所以小学里许多俺村的大个儿,没谁敢欺负我,但我还是不敢说话。小学桌子有限,就规定七岁入学,我爸找到我的那个启蒙老师,就让我提前两年入学了。”
“在小学你不去疯狂,不寂寞吗?”
“我只是不敢,其实我心里挺彭湃,学校西南是山,从山里下来一辆小火车,每到上午课间就准时路过学校边,男生们都拿石子砸火车,我也参加了,火车被咂得当当响。”
“你们那里还有山?天中这一带就没山,唯一有个天中山还是假山。”
“别管假不假,毕竟是颜真卿堆的。”
“你家离这有一百里地吧,考完试我到你家去一趟,看看你们的小学校。”
“在小学快毕业时,人人都做了弹弓,专猎飞禽走兽,死麻雀教室里扔得到处都是,没打住过一只野兔子,却打死过一只老母鸡。”
“我在你们小学里就好了。”
“后来,校长挨个学生搜弹弓,我们男生排成一队被校长搜,我个子最低排在最后面,校长搜到我时说:‘他最老实,不搜他了。’就走了,那次校长一个也没搜着,弹弓早就藏在一个老坟园里了。”
他听得很认真。
我又说:“起初我的学习成绩并不是最好,只不过我很老实很听话,就常常受到表扬,小孩子经不起表扬,一表扬就常考第一了。”
“我们秋天也上晚自习,没有电,我们用汽灯,每个学生用墨水瓶做个柴油灯,现在回忆过去常说是煤油灯,实际上点不起煤油,点的是柴油。我在上自习时什么也不学,总想着下自习后走在路上的事,这是在小学养成的习惯,老是走神。”
“我也是。”他说。
“但那时我就能考第一,在小学里学得简单,只有语文数学两门课,五年过去了,只让学生认几百个汉字,数学也只学了加减乘除这些东西,实际上一个月就能学完。有时我觉得这是浪费,但现在看到城市孩子们从小就学外语、美术、钢琴,我又觉得当年的教育是多么地合理,城市里的孩子不会用尿和泥巴,不会满教室里死麻雀,不会在满天繁星下趴在老坟园里学鬼叫,他们丧失了许多过程。”
“我跟你们差不多,只不过我们那用电早些,我小时候就常在家里看电视了。”
“每到下自习后,胆小的女生就和男生们一起走夜路,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路边是残旧的陈年篱笆,篱笆的那边是田地,在深秋的夜幕下,就这样一直地走着。”
“你喜欢走路?”
“也许就是那种回忆吧,让我常在梦中见到,让我喜欢了行走。”
“我可能当时看的电视太多了,武打片,《霍元甲》,我不知道啥意思,我光知道打。”
“我们也看过电视,每次看电视就像一次仪式似的,我们村后边有一个大鱼塘,村子里有个叫胡林的承包了鱼塘,赚钱后他买了一个风力发电机架在北大塘上,不久又买了一个十二寸的黑白电视,全村人都发了疯似的看电视,他家里装不下人,就把电视搬到大塘边,在荒郊野里演起来,使我难忘的是他家人对我非常好,每次去看电视都可以受到特殊照顾。那时候我爸在家门前也挖个小塘,没多大,但里面养的是老鳖,后来我家把老鳖卖完了,他家把鱼卖完了,就合伙办了个窑厂烧砖,按村里辈份我该叫胡林哥,但我一直叫他的名字,其实他的孩子都比我大,我不喊他哥,因为他不是来找我玩,而是来找俺爸玩,我若是喊哥,就有点抬高俺爸了,若是该喊叔,我早就喊了,村里人讲究辈份的,从不乱套,现在不喊也情有可原,一旦结婚之后,论辈份高也罢低也罢,必须喊辈份。”
“你们村还怪有意思的。”
“村里还有一个叫冯婆的,对我也非常好,她会巫术。”
这时我们走过一棵树,一棵老大老大的树,显得孤独,树身上并列刻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名字,一人刻后,又有人也学着过来刻,就这样一下子从树根刻到树梢,其间交叉重复的也有。上面有多少个男孩,也就有多少个女孩,有的男孩女孩现在已经分散了,有的现在已经结了婚但是和别人结了婚,不过我仍相信有永远在一起的。
“到初中之后,我就没那么幸运,首先的一个问题是想家,这点我解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