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都里第一次独立出来跳大神,他极其认真地做了准备。所有的神衣神帽神具都被孙二娘锁起来,都里只好找一些替代物。
他用小号筛面罗改制了一顶神帽,上边插两根树杈,权当鹿角,下边围一圈布条做流苏。找对门的陈老六借了一件鹿皮坎肩,腰铃找不到相似的,就围了一圈驴铃铛,这东西他们家里有一大筐。神鼓无法替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就让关屏山去别人家借一个,关屏山说:“还借什么呀,就跳你的吧,有没有那玩意儿都行。”没有神鼓,都里觉得这神跳得不太讲究,嘟囔一句:“这不是清明烧报纸——糊弄鬼呢吗?”关屏山说:“你磨叽什么?快上场吧。”一把就把他推到了院子中间。
都里开始了表演,舞了几圈,口中唱道:
登云天,九九层,
每层都有几铺神。
下地府,三三层,
每层都有几铺魂。
阿古把思琳拉了出来,思琳挣扎着,关屏山说:“你身上有妖邪,请神来给你驱邪。”她见有关屏山在场,想那老阿古也使不出什么坏来,就听由阿古摆布,坐到院中的一把椅子上。
关家人除了关老爷,都出屋来看热闹。
都里舞了一阵,唱了一通,开始模拟神灵附体。他也像孙二娘似的翻着白眼,浑身颤抖,口中念念有词:“我乃长白山主的儿子——三音贝子,我体大如山,力大无穷,我喝一次水,河落三丈,湖干一半,人们都叫我神力阿哥。我站在高高的长白山上,遥望有一妖狐祸乱人间。”说着,都里睁开眼,目光直射思琳。思琳浑身一哆嗦,吓得赶紧低下头。都里趋前一步,把思琳拉起,一脚把椅子踢开,就开始围着思琳疯跑,一边跑一边喊:“呔,那妖狐,我已看见你那九尺长红毛尾,你已经藏不住了,看我仙家施法拿你!”
都里围着思琳跑得越发快,思琳被他转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倒。
都里已得关屏山吩咐明白,不管用什么招法,能把思琳肚子里的孩子折腾出来就行。
都里又转了几圈后,突然抓住思琳的双手,一使劲,思琳双脚就离了地,都里原地转圈,把思琳悠了起来。
思琳吓得闭紧双眼,口里不断声地尖叫。
都里越转越快,口中大喊:“看我仙家高旋追魂###。”
正在这时,就听院门咚的一声被踢开,孙二娘满面怒气闯了进来。只见她手拿那把杀驴鬼头刀,两只手全是驴血。
都里正在旋展“高旋追魂###”,猛见孙二娘如从天而降,吓得心里一哆嗦,手一松,思琳直飞出去,撞在墙上,一声闷响,一声惨叫。
孙二娘走到思琳身边,只见她双目微合,脸色苍白,一股血从裤腿里流出。孙二娘一拍大腿:“你关家积大德了!”回头一巴掌,把刚凑过来的都里头上的神帽打掉,又一脚把都里踹出老远,“噔噔噔”几步,人就没了影。
第二天,孙二娘又来到关家,手里端着一个瓷盆,盆里是还冒着热气的鸡汤。见耳房锁着,她喊了一声:“管事的呢?赶紧把门打开,不开,老娘要踹了!”
关东过客 第六章(10)
阿古知道这虎娘儿们说得出做得到,出来把门打开。
孙二娘进屋,见思琳躺在炕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孙二娘把鸡汤放在炕边,说:“闺女,二娘给你赔不是来了,二娘知道,我们就是给你磕一百个头,也不顶事了。你骂二娘吧,你打二娘吧,二娘那狗###当家的不是人揍的。”
眼泪从思琳的眼角流出,思琳睁开眼,说:“二娘,您坐。”
孙二娘忙端过瓷盆,说:“二娘给你熬了碗鸡汤,闺女,你得吃,得多吃,有人想要你死,咱就不死,就是吃,猛吃,猛喝,就是一个吃!”
思琳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坐起身,接过孙二娘手中的瓷盆,一口气喝了半盆汤,抬起头,从盆里抓起一个鸡大腿,看阿古一眼,咬一口鸡大腿,看阿古一眼,咬一口鸡大腿,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孙二娘一拍炕沿:“好,好,好闺女!”
关东过客 第七章(1)
黄花寨的花都开了。
一枝黄的花很小,像小米粒。单株看,淡淡寡寡,干干瘪瘪的,毫无神采。可多少株簇拥在一起,就有了夺人的气势,近看,一簇灿烂,远看,一片辉煌。每到花开季节,慕雨潇都喜欢专门抽出时间去赏花。从日出到日落,一枝黄在各个时间段里所表现的花容和姿色是不同的。清晨,朝霞刚刚映红东半边天,这花从晨雾中摸摸索索地探出头来,花蕊上还闪动着露珠,像梦中留在腮边的口水,霞光涂抹在花上,与花黄融在一起,那黄就深了些,微风轻拂,花摇出一缕缕清淡淡的暗香,闻之,身心俱感一爽。日上三竿,阳光由红转白时,黄花寨中的一枝黄顿时活跃起来,手舞足蹈,嘈嘈切切,花色变得金灿灿的,连花影都追随成了金黄。这时候,你站在远处向黄花寨望去,满眼的金黄,满目的峥嵘,你会感到,天上是太阳,地上就是一枝黄了。傍晚时分,一枝黄又展露出它的另一种神采,一天的争奇斗艳,花儿们似乎都倦了,乏了,任斜阳把那艳红随意地铺展过来,红就红了,醉就醉了,有风则悠悠,无风则恬恬,看上去,由不得你不酣,由不得你不醉。
慕雨潇在院子中已经走了几个来回了,他感觉这花自开春以来是一天一个样。靠西墙的那一簇,昨天还有的枝头绽绿,今天却满眼都是艳黄了。慕雨潇正自感慨间,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西墙,扒开花丛,低头看去,只见贴着墙根长了一溜绿草,那草也就两三寸高,草叶不大,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慕雨潇惊异了,“黄花开时百花杀”,这霸王花身边怎么也长出别的花草来?慕雨潇脑子里电光似的闪出一幕:花小尤拿着一把草籽,天女散花般地往西墙根一撒。他记起了,花小尤说过,这草叫“死不了”,农村道旁常见的一种野草,任你猪啃车轧、羊吃马踏,就是不死。他耳边响起花小尤的笑声:“咱们打个赌,我输了,我嫁给你,你输了,你嫁给我。”慕雨潇暗自笑了,这疯丫头,走几个月了,也不知疯到哪儿去了。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慕雨潇正对着那些“死不了”,想象着花小尤那坏坏的笑时,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冲进来一群狗,打头的正是花小尤的国尔木。慕雨潇眼睛一亮,闪动出兴奋和热望。
花小尤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身后背着老关东,老关东在花小尤的肩头上露出缠了一圈绷带的脑袋和两只笑眯眯的眼。
慕雨潇有些吃惊,忙跑过去,从花小尤身上抱下老关东,连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花小尤撇了撇嘴:“哟,瞧瞧,瞧瞧,宝贝儿子受了点破伤,人家没咋的,他倒乱了方寸,老朋友阔别多日,也不说问问,在北边生活得怎么样,饭吃得香不香,觉睡得好不好,胳膊腿是否都还长在身上。”
慕雨潇笑着伸出手:“该打,怠慢了子玉格格,该打。”
花小尤真就抬手向慕雨潇的手掌拍去,刚拍到手上,却被慕雨潇一把攥住,手上一用力,花小尤就叫起来:“哎哟,你这个臭土匪,使那么大劲干什么?人家疼啊!”
花小尤这一叫,那十六只西伯利亚狗一齐扑上来,围着慕雨潇一阵狂吠。只有国尔木没动,脸上很平静,好像带着笑。
慕雨潇放开花小尤的手,说:“你从哪弄来这么些个矮子狗,倒挺效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