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稍大了些,郦琼却手足俱颤,四下张望,总算想起来这中军内尽是心腹,不怕金人细作,才略略安下心来,却不敢将这孙恩地话如何计较,难道说孛迭真要为难赵桓时,自己袖手旁观不成?但这一来,适才威逼孙恩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毕竟孙恩借题发挥,逼得自己再不敢作威。
“不错,汉军营中,非是岳家军天下,自然也非郦相天下,只是不晓得,此处为大宋天下,还是大金天下?”孙恩此时却不肯饶人了:“孙某自来胆小,不过追随岳家二公子,将撒离喝数万兵马歼于汾州,再南下解州,撵得阿鲁补弃马而逃,生死不知,其时孙某虽然畏惧,仗着一股血气,也还撑了下来,不曾倒下,此间自然更胜当时,也难怪孙某惧怕了!哈哈哈哈!”
郦琼面色刷白,无言以对。
岳家军中将领,近年来个个出生入死,确不能以死胁之,何况这些个大金行台元帅,皆是郦琼旧日上司,眼下在孙恩口中说来,个个一文不值,郦琼哪里还敢反驳半句?
孙恩见郦琼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也忍得够了,才将话锋一转,轻声道:“孙某来时,杨相吩咐,须防金人对圣上不利,若有差池,郦相难辞其咎!若是有何为难处,只须遣一骑至泽州府,杨相必倾力以助,彼此同事一君,不可自相倾轧,郦相切记!下官告退!”
郦琼目送孙恩出营,颓然坐下,浑身如被人抽去筋骨,再没有半分力气。
三月里,完颜亮派遣兵部尚书南下为使,途经开封,入大内问赵桓道:“某家奉旨南下,赉天水郡公玉带至临安,陛下可有一语至江南否?”
赵桓见父皇玉带,心痛如绞,晓得完颜亮此举,不过明言以赵构为大宋正统,自家虽名为河北之主,不过等同刘豫之辈罢了。赵构毕竟为江南亿兆百姓之主,带兵数十万,随时可以北渡威胁大金,此番连一个贺正旦使都用到了当朝兵部尚书,足见赵构在完颜亮心目中的地位,自己如何能及?当下对完颜元宜道:“大人既奉旨南下,事务繁忙,朕岂敢以私事相烦?”
完颜元宜见赵桓这等恭谨,大笑而罢,遂扬长而去,后返上京时,对完颜亮禀道:“那赵桓倒还本份,不曾有逾越处!”
岂料当夜,赵桓在殿中一阵狂吼,腹中痛骂:“完颜亮,如何这等辱朕?!”
次日,趁孛迭出猎,赵桓召郦琼入宫,一个时辰之后,郦琼含泪出宫,不知这对君臣在宫中究竟说些甚么。
四月里,萧裕上表揭发,诸宗族勋旧密谋作反,勘问之下,牵涉之广,上京血流成河。
“杀!这班犯上之徒,一个也不可留!”完颜亮得表,细细访察,看到涉案的名单,怒不可遏,在宫中大吼。
萧裕却犹豫道:“陛下,这当中不惟有唐括辩、秉德诸人,亦有太祖子孙七十余人,若是一旦杀却,太祖子孙几无噍类,如何不”
完颜亮怒视萧裕:“如何不杀一儆百,对么?哼!这班老家伙个个仗着太祖恩典,敢欺到朕头上,眼下不杀,日后留着来杀朕么?杀!”
此旨一下,随完颜亮弑君的唐括辩、秉德首先倒霉,连家中男丁也一个不剩,其次便是有可能、有资格与完颜氏夺权地八姓宗族、诸王叔伯子侄辈,一批杀了八十余个带爵号的,连太祖子孙一起陪斩,一月之间,杀了上京女真贵族一百五十余人。
同时,萧氏族人虽为前辽遗族,却与汉人一道,大举占据朝中要职,完颜亮仅存的亲弟弟完颜衮则领三省事、封王、领都元帅职,只有这一位,才像已经死去的胙王一样,得到完颜亮的宠信,其余要职,大半不复为女真所有矣!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南北思安定,烽火指大同。袭扰!】………
上京城中,完颜氏元气大伤,太祖子孙凋零大半,竟不及萧氏外族荣耀,而完颜亮一番大杀八方之下,众王族始知此子并非完颜可比,只识得手中宝刀,不忌亲疏长幼,甚至没得宗族远近,但有一丝对其不敬者,往往便永无生理。
上京为之大安!
平章政事刘,原来尚书省时亲近的旧人,眼下擢为尚书右丞相兼中书令,下属一班汉臣随之升迁,牢牢掌握了尚书省,这才是完颜亮愿意信重的中坚力量。其余左丞宗义,右丞温都思忠为平章政事,参知政事刘麟为尚书右丞,殿前左副点检仆散忽土为殿前都点检,一番升赏下来,竟然不见女真诸姓有何好处。
三月间,大金兵部尚书完颜元宜奉旨抵达临安,带来了完颜亮的亲诏,送返天水郡公生前所用玉带,赵构睹物生悲,赏过来使,却在后宫中与韦后大,将这玉带供入太庙。而完颜元宜也自乖觉,不仅不再向以前的使臣一样,要求南朝君臣面北跪接旨意,还对赵构道:“陛下,臣奉天德帝旨,一则贺宋国正旦,二则奉旨晓谕宋国,此后宋金之交一如往昔,吾主方登大宝,欲与宋国结好,近者必迁江淮兵马过河屯守,愿宋国亦自约束,庶几南北永无兵甲之费。然恐宋国诸武臣或未必肯与大金和好,尚须陛下严旨约束是幸赵构数日里不曾召秦桧觐见,是日得了金主明旨,仍着人召秦桧入垂殿议事。秦桧自遇刺之后,虽杀了施全,仍不肯安心,请旨之后,着神武营将五十长枪兵列于轿前,出入护卫,料来若非刺客大举来袭。个别勇悍之徒纵然携带重兵器,也难突破这层防御。这日得旨入觐,心底自然晓得端倪,但赵构却吓了一跳。
“秦卿日前告病。为的甚来?如今不过数日不见,竟清减如此?”
入大内的秦桧,早没了二月前的儒雅神采,走路颤颤巍巍,鬓间霜重,眼神离散,还须小黄门以手相携。才能够跪伏下去,面上肌肤,也大为消瘦。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臣颓朽,怕是不能再辅佐陛下了!”秦桧这两月来,度日如年,一则不晓得金人那边是何等光景,日后自己还有没得这大靠山可以倚仗,二来确在日夜防备,往往一夜之间惊觉数次,有时梦见岳飞。醒后再难成寐。本来年纪也颇老了,再这等夜不安寝,食不甘味,岂能不病?
幸好这两日完颜元宜到了临安,循旧例先到秦府一晤,才晓得完颜亮态度,照旧是要秦桧保证南北永不起衅,且力保秦桧在宋国地位。这才让秦桧稍稍安定下来,只是今日入觐,尚未大好,行走之际,比以往艰难不少。
“秦卿乃国之柱石。朕一日不可或缺者,此话不可再提!”赵构好言抚慰,却是心下大快,晓得秦桧心病大约在何处,加上完颜元宜卑辞厚币,金人内部看来还未大安,暂且不敢有南下之图。赵构自然对这老东西也就不甚倚重了。
“老臣不敢欺君!”秦桧勉力打起精神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犬子虽不才。老臣亦有舔犊之心,愿其能蒙君恩,日后可代老臣侍奉陛下!”
赵构眉头一跳,心下大是不快,口中却道:“虎父无犬子,秦卿长公子久在翰宛,文采风流,朕岂会或忘?不劳秦卿费心,朕异日必有大用!只是今日召秦卿,却另有要事:据金国来使所报,愿熄江淮之兵烽,撤行营返河北,而淮泗之约不变,以秦卿看来,此为何意?”
秦桧默然片刻,晓得这是躲不过的功课,遂道:“陛下英明,必早有成算,老臣愚见,岂足为陛下镜鉴?只是按历年南北之势,金人虽兵甲强盛,然漠北未靖,此为后顾之忧,河东义民以岳氏之名而揭竿,据其河东,此为心腹之患。==加之上京变乱初平,纵然勋贵旧臣之中,也还怕未必皆肯拥立新君,以老臣之见,此为远交之策,以得暇平腋肘之大患矣。若陛下立意守成,江南可得十数年安稳,若刻意北图,只怕金人未必肯让出河北来!”
赵构听得秦桧之意,还不脱挟北势而欺南之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而是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