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上依旧投影一封信,字体清晰、干练、讲究。
亲爱的贡达小姐:
我拥有人生在世所渴求的一切。我什么都经历过了,所以感觉好像刚看完一场三流垃圾电影,行走在脏乱的小巷。我没有选择死亡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如同坟墓般空虚,死亡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坦然地迎接死亡,没有人——甚至包括现在写下这些字的人——会觉得有任何不同。
但是在我离开人世之前,我希望尽我未尽的愿望,我将向你致以我最后的敬意。在你身上,我看到我想要的世界。将死之人向您致意!
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加利福尼亚,贝弗利山,贝弗利日落酒店
灯光关闭,银幕撤下,舞台上是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的套房中的会客厅。房间很大,奢华到极致,装潢摩登、简约。一扇宽敞的大门设在左墙,右墙靠舞台前部的地方有一扇较小的门通往卧室。透过左侧的大窗户,可以俯瞰公园的夜景。右侧靠后部有壁炉。屋里亮了一盏台灯。
大幕拉开,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和拉萝·詹斯一同推门进来。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四十出头,身材高瘦,似乎由于穿了一身礼服而显得显赫高雅。拉萝·詹斯则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把自己隐藏在一件华丽的睡袍和貂皮围脖里,她步履蹒跚地走着,精疲力竭地倒在舞台后部的沙发上。她伸展着双腿,显出倦怠的娇媚。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她示意他帮她把围巾拿走,但他没有靠近,也没有看她。她耸耸肩,把围巾向后一甩,从她赤裸的胳膊上滑了下来。
拉萝:(懒洋洋地看着她身边桌子上放的表)才两点啊……亲爱的,我们真的没有必要那么早走……(伊斯哈齐装作没有听见,不作声。他没有敌意,但是很冷漠。他走到窗边,倚着窗陷入了沉思,对拉萝毫不理睬。她打了个哈欠,点上一支烟)我想回家……(没有回应)我说我想回家……(卖弄风情地)当然了,如果你坚持……(伊斯哈齐不作声。她耸了耸肩,坐得更舒服了些。她一边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一边慢慢地说)瑞吉,我们必须得去热水镇。这次我会全放在暗黑酋长那儿。很有把握……(伊斯哈齐不作声)对了,瑞吉,我司机的工钱昨天就该给了……(转身看着他,有点不耐烦)瑞吉?
伊斯哈齐:(突然回过神,猛地转过身,礼节性地答道)亲爱的,你刚刚说了什么?
拉萝:(不耐烦地)我刚刚说,我的司机的工钱昨天就该给了。
伊斯哈齐:(相当心不在焉地)哦,好,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拉萝:瑞吉,你怎么了?不就是我输了点儿钱吗?
伊斯哈齐:亲爱的,不是的。你晚上玩儿得挺开心的,我也很开心。
拉萝:不过你现在肯定觉得我不是玩轮盘赌的好手。如果我们没有这么早回来的话,我一定可以赢回来的。
伊斯哈齐:我错了,我刚才太累了。
拉萝:而且,一千零七十块算什么?
伊斯哈齐:(站着看她。他突然浅浅一笑,像是做了一个决定。然后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账本,递给她)你可以看看这个。
拉萝:(满不在乎地接过本子)这是什么啊?银行给的?
伊斯哈齐:看看在银行里……还剩多少。
拉萝:(低头看本子)三百六十美元……(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所有存根)瑞吉!你竟然是从这个账户里划的那张一千块的支票!(他笑着,默默点头)你明早必须立刻从别的账户上把钱汇过来。
伊斯哈齐:(不紧不慢地)我已经没有别的账户了。
拉萝:你什么意思?
伊斯哈齐:我没有钱了,我的所有钱都在你那里了。
拉萝:(她懒散的模样立刻烟消云散)瑞吉!你开玩笑的吧!
伊斯哈齐:亲爱的,我没有开玩笑。
拉萝:但是……但是这可不是闹着玩!这……这不可能!我们会……预先知道的啊……我们应该知道的。
伊斯哈齐:(镇定地)我是知道的,我这两年来一直都知道。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运气是不会消失的。我们总有东西可以变卖、抵押、借贷,总有人愿意借给我们钱。但是现在情况变了,我们现在一无所有。
拉萝:(愕然)可……可钱都去哪里了呢?
伊斯哈齐:(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剩下的那些东西,内在的东西,你人生起步之初的那些东西,又去哪儿了呢?开销?十五年真的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从奥地利被驱逐出来的时候,我的口袋里有几百万家产,但是剩下的——剩下的,我想,当时就已经消失了。
拉萝:听起来很美!可我们该怎么办?
伊斯哈齐:我不知道。
拉萝:但是明天……
伊斯哈齐:明天,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会被要求解释一笔坏账。可能会。
拉萝: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你觉得这很好玩吗?
伊斯哈齐:我觉得很神奇……第一位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在耶路撒冷的城墙下战死。第二位在城堡的残垣断壁中咽气,至死对国家忠贞不渝。最后一位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在通风不佳的赌场中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这真的很神奇。
拉萝:你说什么呢?
伊斯哈齐:我在说一件怪异的事情——灵魂的堕落。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灵魂却一步一步地离你远去,就好比你的裤兜漏了个洞,硬币从里面掉出去一样,闪闪发光的小硬币,闪亮的,发着光的,再也找不回来。
拉萝:我不能理解你说的!怎么变成我的事了?
伊斯哈齐: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拉萝。我警告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