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好像有点怪。”
“紧张的关系。”我解释说,“说不好,除非见面谈。我一直紧张,电话中放松不下来。”
“明天晚上我想可以见面。”她停了一下说。我想像她大概用手指碰了一下眼镜框。
我耳贴听筒在床边坐下,背靠墙。“我说,明天好像迟了些,想今天就见。”
她发出否定的声音——其实尚未出声,不过是带有否定意味的空气传来。“今天太累了,筋疲力尽,我不是告诉你刚刚回来么?今天实在不行。明天一早就得上班,现在只想睡觉。明天下班后见,可以吧?或者说明天不在这儿了?”
“不,我要在这住些天。我也知道你很累,可说句老实话,我总有些担心,担心等到明天你怕已经消失。”
“消失?”
“就是说从这世界上消失。失踪。”
由美吉笑道:“哪里会那么简单地消失呢!不要紧,放心!”
“跟你说,不是那样的,你并不明白。我们在一刻不停地移动,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们身边各种各样的东西随着这种移动而归于消失。这是无可奈何的,没有一样会滞留下来。滞留也是滞留在我们的意识里,而不存在于现实世界。我就是对这点担心。喂,由美吉,我需要你,非常现实地需要你。我几乎从没有如此迫切地需要过什么。所以希望你不要消失。”
由美吉沉吟片刻。“好个怪人!”她说,“向你保证:我不消失,明天肯定同你见面。请等到明天。”
“明白了。”我不再坚持,也不能再坚持。我对自己说道:知道她尚未消失就已经很不错了。
“晚安!”说罢,她放下电话。
我在房间里四下转了一会,然后去二十六楼酒吧喝伏特加。这是我同雪初遇的地方,里边人很多。柜台前有两个年轻女郎在喝酒,两人衣着甚为华丽,且都很得体。其中一个腿形长得动人。我坐在桌旁一边喝伏特加,一边并无其他意味地打量这对女子。随后欣赏夜景。我用手指按住额角,尽管并不痛。继而开始摸索头盖骨的形状,我自己的头盖骨。良久确认完毕,转而想像柜台前那两个女子的骨骼:头盖骨、脊椎骨、肋骨、骨盆、四肢和关节,以及动人双腿里的动人白骨。其骨洁白如雪,绝无杂质,且毫无表情。腿形动人的女子一闪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察到了我的视线。我很想向她说明,就说我不是看她的躯体,而只是在想像她的骨骼。当然我没有这样做。喝完3杯伏特加,回房间睡觉,或许由于由美吉已得到确认的缘故,我睡得很香。
由美吉来到时是凌晨3点。听得门铃响,我拧亮床头灯,看了看表。然后披上睡衣,未加思索地把门打开。此刻睡意浓,也不容我思索。我只是机械地起床、移步、开门。开门一看,见是由美吉站在那里。她身穿天蓝色坎肩,仍像上次那样从门缝闪身溜入。我关上门。
她站在房间正中,深深吁了口气。接着悄然脱去坎肩,整齐地摆在椅背以免弄出皱纹,动作一如上次。
“怎么样,没有消失吧?”她问。
“是没消失。”我声音有些迟疑。我还把握不好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界线,甚至惊讶都无从谈起。
“一个人不至于那么简单地消失的。”由美吉一字一板地说。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无论什么。”
“反正我在这里嘛,反正我没消失。你不承认?”
我环视四周,深吸口气,又看看由美吉的眼睛。是现实!“承认。”我说,“你是好像并未消失。可半夜3点怎么会跑到我房间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