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辛娜坐在温泉疗养院浴疗大厅中的一张小桌子前,女人们在治疗之后,就躺在这里沿墙排列的床上。她刚刚接收了两个新病人的病历卡。她填写上日期,发给那两个女人更衣柜的钥匙,一条毛巾和一条大白被单。然后她瞧了瞧手表,走向大厅尽头的水池子(她只贴身穿一件白工作服,因为铺着方瓷砖的洗浴厅充满了热腾腾的蒸汽),二十来个赤裸裸的女人正在神奇的温泉水中行走。她喊着名字叫其中的三个,告诉她们规定的洗浴时间结束了。女人们乖乖地爬出水池子,抖着胖臌臌的乳房,让水滴流下,跟在露辛娜身后走。她把她们带到女人们正躺着的床那边,一个接一个地给她们盖上被单,用一块小布给她们擦眼睛,再用一条暖和的毯子把她们裹起来。女人们对她笑笑,但露辛娜并没有回报以微笑。
到这里来肯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在这小小的城镇中,每年要来一万个女人,却没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来;一个女人假如总是不搬家的话,那么,她对自己从十五岁起的一生中所有的性爱机会就会有一个明确的概念。然而,怎么可能搬家呢?她工作的单位并不会自愿地取消服务人员,而露辛娜一提出搬家的想法,她的父母就激烈地反对。
不,这个努力地履行着自己职业义务的年轻女郎,对疗养者通常不会产生什么爱心。对这一点,人们可以找到三个理由:
欲望:那些女人离开了丈夫、情人之后来到这里,在她的想象中,她们离开的是一个充满了机会的世界,而这千万个机会中,却没有一个属于她,尽管她的乳房长得更漂亮,腿也更长,相貌也更娇美。
除了欲望,还有不耐烦:那些女人带着她们遥远的运气来到这里,而她在这里却没有运气,去年是怎样,今年还是怎样;一想到她默默无闻地在这个小地方度过生命的一段时光,辜负了青春岁月,她就不寒而栗,她不断地想到,还没等她开始生活,生活就要从她面前逃走了。
第三点,她们众多的数量引起她直觉上的反感,数量减弱了任何女人作为个体的价值。她被一种女人胸脯的忧郁膨胀所包围,在这些胸脯中,甚至连她自己这一对如此美丽的胸脯也失去了价值。
她刚刚不露微笑地包裹完三个女人中的最后一位,那个瘦子女同事就朝大厅探出脑袋,对她喊道:“露辛娜!电话!”
她的语气中透着一种如此庄严的调子,露辛娜立即知道是谁来的电话了。她脸色通红地跑到电话间后面,抓起听筒,自报了姓名。
克利玛通名报姓之后,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见他。
“我三点钟下班。我们可以在四点钟见面。”
接下来就该商定一个约会地点了。露辛娜建议去疗养地的大饭馆,它是整天开的。待在一旁、眼睛始终盯着她嘴唇的瘦女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小号手回答说,他更喜欢在一个他们能够单独相处的地方见露辛娜,他建议开车带她离开疗养院,去别的什么地方。
“这没用。你想让我们去哪里?”露辛娜说。
“我们单独相处的地方。”
“假如你羞于跟我待在一起,那就没有必要来了。”露辛娜说,她的同事也点头同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克利玛说,“我四点钟在饭馆门口等你。”
“好极了,”当露辛娜放下电话时,瘦女人就说,“他是想偷偷地在什么地方见你,而你就应该做得让尽可能多的人看见你们在一起。”
露辛娜依然很激动,这次约会令她有些胆怯。她已经不能够再想象克利玛的样子了。他的体貌是什么样的,还有他的微笑,他的举止呢?他们惟一的那次邂逅只给她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回忆。她的同事们那时一个劲地问她关于小号手的问题,她们都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他说了些什么,他脱了衣服之后像什么,他是如何做爱的。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是一味地重复说,那像是一场梦。
这可不是一种托词:那个人从海报上走了下来,跟她相遇,她跟他一起在一张床上度过了两个小时。一时间里,他的照片获得了一种三维的现实感,有血有肉,随后又变成了一个非物质的、无色彩的形象,复制为成千上万的样本,那么的抽象,那么的虚幻。
因为当时他那么快地就摆脱了她,回到了他的图像符号中,所以她只保留了关于他完美形象的不快感觉。她无法抓住哪怕是一个仅有的细节,能让他降尊纡贵,能让他变得更为亲近。当他离得很远时,她还充满着激昂的斗志,但现在她感受到了他的在场,勇气就从她身上消失殆尽。
“挺住,”瘦女人对她说,“我要为你祝福,全看你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