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她不见了。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我竟然睡得像根木头一样。我站在窗前喝了杯咖啡,望着街上。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是透过窗玻璃我感觉到一丝凉意。我下楼去瞧瞧,除了邦果在门口趴着睡觉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又回到楼上。房子里的沉寂困扰着我,我去冲了个淋浴。当我从浴室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信封。
信封已经被拆开了。下面落款的地方印着地址,是一家出版社的名字。此外还有我的名字,印在信封的右上角,是用很小的字体打上去的。这就是我们期待的东西!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可是第一封回信,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把信抽出来。
回复是拒绝。很遗憾,这本书不能出版。写信的人解释说,“我很喜欢你的构思,但是你的写作风格让人无法忍受。你故意让自己置身于文学圈之外。”我站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尽可能去琢磨信上说的话,他说的构思是什么,但是我很难弄明白。我把信放回原处,想去刮一下脸。
不知为何,当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时候,我想到了贝蒂,我的情绪马上就变得低落起来。这封信显然是她拆开的,我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她万分激动地把信封撕开,满怀着希望甚至汗毛都竖起来了,然后写信的人表示说很遗憾,于是她身边的这个世界就轰然坍塌了。
“噢!该死的!怎么会是这样呢……”我说。
我趴在浴室的洗脸盆上,闭上了眼睛。现在她会去哪儿呢?她心里会怎么想呢?我仿佛看见她在街上奔跑,我沉浸在这样的画面中,就像一个冰镐砸在我头上一样。她冲进拥挤的人流中,当她出现在马路中央时,汽车的喇叭响个不停。她变得越来越疯狂,脸上扭曲着做出一副可怕的怪相。这一切全都是我造成的,我和我的书稿,我和这个从我脑子派生出来的可笑的人,所有那些夜晚的构思,只是为了最终得到这致命的一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尝到自酿的苦果呢?
我呆坐在那儿,思绪全都乱了,感觉自己的血液变成了一瓶墨水,被悬挂在一个噼噼啪啪作响、烟雾弥漫的火盆上。当她回来的时候,我仿佛已经老了十岁。一个清新自然、美丽动人,鼻子尖儿冻得通红的女王驾到了。
“嗨,嗨……”她说,“该死的,外面开始结冰啦!你怎么啦?怎么愁眉苦脸的?”
“没什么……我刚起来。我没有听见你从楼梯上来。”
“你已经老了,耳朵开始变聋了。”
“是的,最不幸的是,这种情形还会每况愈下……”
我装出一副机智幽默的样子,但是心里却窘迫不安。我确信当她得知这个消息时,一定会抱怨和嚎叫的,我根本无法相信她这种满不在乎和轻松的表情。我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身子往后一靠,顺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也许今天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啦?是的,很有可能,她对此事不以为然,大概只有十亿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像是我们买彩票中了巨额大奖?对我来说,这杯啤酒产生的效果决不亚于一瓶安非他命的作用。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你出去溜达了一圈儿?”我问,“跟我说说,你出去玩得开心吗?”
“太好了,为了让身上变得暖和点儿,我出去跑了几圈儿。嗨,来摸摸我的耳朵,是冰凉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她根本不当回事。该死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妈的,她一定看到这封信了。这是什么鬼把戏?她到底在等什么呢,她的眼泪什么时候才能流下来,然后接着把屋里的家具从窗户里扔出去呢?我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我摸了一下她的耳朵,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她身上似乎有一股凉意,还有外面新鲜空气的味道。我站在那儿,俯身贴在她的耳朵上。
“你发现啦……我的耳朵冰凉,对吗?”
我把手放下来,又去抱住她的双臀,我把头贴在她的肚子上。一缕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照在我的脸上。她抚摸着我的头。当我要去吻她的手时,我发现她的手指被染红了。我觉得这非常奇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我说,“宝贝儿,到底是怎么弄的?”
她鼻子哼了一声,抬头望着天花板。
“啊,没什么……是油漆……沾了点儿红油漆。”
一个警报信号灯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闪烁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我非常勉强地咧着嘴笑了。我突然萌生了一种感觉,似乎所有的机器都在超速运转着,我却找不到制动开关在哪儿。
“怎么会有油漆呢?你早上去刷油漆了?”
她的眼神突然一亮,脸上凝滞了一丝微笑。
“对,我刷了一点儿。”她清楚地回答,“我练习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妈的,贝蒂……你没干蠢事吧……”
她爽朗地笑起来,却带着一种苦涩的味道。
“没错,是我干的,当然是我干的。”
我呆呆地望着地板,摇晃着脑袋,两眼直冒金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