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怕萧问水醒来,只停留了两三分钟,接着很快就离开了。
萧问水有着狼一样的敏锐的感应力,不管是在睡梦中还是在清醒的时候。他每次哭了他都知道,每次不开心了他也知道,甚至有时候云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伤心难过了,萧问水却能看出来,再来陪他说说话,纾解、开导他。同样的,每次萧问水的情绪,也只有云秋感应得最敏锐,他能看懂萧问水几十年如一日的平静外表下的风暴,知道他什么时候的眼神里蕴藏着笑意与温柔,知道什么时候的他疲惫困倦,所以他会选时机撒娇,也会选时机听话。
萧问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现在无所不能的人快要死了。
云秋退出病房,轻轻关上房门,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出来。他想起萧问水跟他拉钩,用轻轻松松的语气告诉他:“我觉得我们两个差五岁,差得有点远了,所以想再死掉一次,想跟你一起上大学。”
他不聪明,所以不知道死掉的这回事。可是萧问水那么聪明,他一定什么都知道。更何况他见识过更多人的死,从他的母亲,到萧齐,再到萧衡。
他又在哄他骗他,只是这一次哄他的时间这么长,这么长。
隔壁的医师护理办公室亮着灯,医生和Susan坐在那里等他。
云秋努力憋住眼泪,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能再在这个时候软弱,他不能再在这个时候当一个小孩子,因为萧问水快要死了。
云秋推开办公室的门。
医生正在低头看着资料,Susan坐在一边泡茶。看见他来了,Susan犹豫了一下,问云秋:“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你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邵医生说,小秋?”
她和云秋的关系依然不冷不热,云秋很是吃过几天她的飞醋,但是后面就坦然了,也在努力用自己的办法表达对她的喜欢和尊重。
他对Susan的善意,就像萧问水对罗炎的善意一样,她是他爱的人的朋友。
云秋摇摇头,说:“苏姐姐,你也要留下来的,我想,我想找你们问一问大哥哥的病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Susan和医生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沉默了片刻。
萧问水的病一直是瞒着云秋的。他们并不知道云秋的生死观,这样做的理由也仅仅是出于萧问水要求,萧问水说:“他要高考了,不要让他在这段时间里知道这个消息。”
这样的考量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们也一直不拂他意。但是显然,他们都大大低估了云秋的成长速度和聪明程度,他能这么问,那么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医生说:“好,小秋,你坐过来,我们跟你说。你想知道什么呢?”
云秋很难过地说:“我知道他要死掉了,可是可不可以跟我说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然后,还有没有救他的办法。我查了资料,大哥哥的病是空间射线带来的新型的白血病,可是没有搜到什么东西。”
这是自然的,云秋不会正规的知识检索方法,能查到的都是科普性的东西,而现在能查到的有关新型急性髓系病种的科普几乎没有,即使有,也只有几年前萧父去世时,各大媒体会在激烈的八卦内容中语焉不详地提上一句这种病的情况。还有一些卖保健品的,拿这个病当过噱头。
云秋不知道真假,一口气买了上十箱广告里的保健品,又把自己的过年存款花光了。他把那个商标拿给医生看,医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是假的,小秋,这个保健品吃了没有用的,说不定还会产生副作用,下次买这种东西之前,先来问问我们。”
云秋垂下眼睛,沮丧得说不出话来。
医生俯身抱了抱他,Susan给云秋泡了一杯草莓牛奶。
两个人开始慢慢地告诉他萧问水的病况,从刚发病的时候到他们给出的医疗方案,事无巨细。尽管云秋还有很多医学相关的知识听不懂,但他们还是尽心尽力地告诉了他,就像对待每一个病人家属一样认真。
Susan凝视着云秋的眼睛,告诉他:“小秋,不要着急,特效药配合我们的辅助治疗,乐观一点的话可以坚持两年以上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也会加大基因修改实验的强度,同时寻找配……”
“配型”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话头,往医生那里看了一眼。
如果说萧问水给他们的禁忌之一,就是不准向云秋提及他的病的话,那么“不准告诉云秋生小孩有可能治愈他的病”。萧问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话题上固执到近乎偏执的程度,而在Susan多番找他对话过后,萧问水的唯一的解释只是,“在未来预测算法中,云秋会死于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