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是留下吧。黄眉毛的祖父拉过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如果这孩子真的喜欢黄眉毛那傻姑娘,我们不反对!只是我们高攀了你们这英雄门第。
我看见祖母激动得抹起了眼泪。
我四处找黄眉毛,却不见她,心想大概是害羞,躲起来了。
和黄眉毛的亲事一定下来,我们反而生疏了,黄眉毛见了我,就埋着脑袋,涨红着脸,一副羞涩的模样。我们也很少时间再相约出门去,老老实实地和他们呆在一起,倒是他们,经常拿我们取笑,说原来你们两个有事没事都要溜到外面去,深更半夜也不见个影子,现在倒好,都不出门了。他们一取笑黄眉毛,黄眉毛就要装出一副嗔怒的样子,去扑打他们,惹得大家呵呵大笑。
黄眉毛的祖父和我祖母的意思,是准备在秋后给我们完婚。结婚对于我们的年龄和阅历,似乎小了些,但是黄眉毛的祖父和我的祖母却说,早结婚早养孩子,他们指望着抱重孙子呢。我们对结婚也充满了渴望,一旦想起来,就很激动。有时候黄眉毛坐在一边,我看见她偷偷地瞥一眼我,脸马上就红了,我敢肯定,她是想到了我们结婚的事了。黄眉毛不再像过去那么风风火火,她开始变得文静起来,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子。有一次我悄悄问她,我说黄眉毛,你现在怎么变了。黄眉毛诧异地看着我,说我什么变了。我说,变得好看了,斯文了。黄眉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说,你以为给你们家当媳妇好当啊,你们家是英雄门第呢,万一今后和你回到爱城,我才不希望人家嘲笑我是个乡巴佬呢。
在等待结婚的日子里,我们偶尔也外出一趟,不过都是在他们取笑我们太厉害的时候。黄眉毛气咻咻地一把拉过我,瞪着眼睛说,让你们笑让你们笑,我们马上就出去,不跟你们在一起,看你们还怎么笑。他们越发笑得厉害了,说,谁不知道你黄眉毛嫌这里眼睛多,其实你早就想拉着你的小老公出去亲热了。
和黄眉毛在一起,我有着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我说我的祖父,说我的曾祖父,说爱城,也说秦麻子和秦天,还有对秦村的感受……。我的话也经常被黄眉毛打断,黄眉毛说,你也说说我们吧,说说我们今后。黄眉毛说着,轻轻依偎着我,我们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或者倚靠在老墙根上,我就给黄眉毛描绘我们今后的美好生活。
我说,等等我们还是要回到爱城,爱城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有清澈透明的爱城河水,有高高的楼房,还有宽阔的可以四通八达的地下排水管道,——那可是老鼠们的天堂,爱城所有的老鼠没事的时候,就在里面溜达。等我们今后有了孩子,——我的话说到这里,黄眉毛羞涩地将脑袋钻进我的怀里,我感到心里酥痒着,荡漾着阵阵幸福的快感,让我昏眩。我说,等我们今后有了孩子,没有事的时候,我们就去爱城那些迷宫一样的下水道里探险,或者跟他们说在秦村生活的故事,如果你不反对,我还想给他们讲我们恋爱的事情。
我们憧憬着美好未来,未来甜美的生活让我们无比陶醉。我以为我就此开始了幸福而平静的生活,但是命运的大手却粗暴地撕毁了我铺设得近乎完美无缺的生活蓝图。
——黄眉毛死了。
就在我们婚期快要临近前的一个傍晚,一条准备过冬的懒蛇到处寻找洞穴,他居然闯进了我们的家里。
这是一条凶狠的乌蛸蛇,当他发现自己找到的不仅是一个宽敞的洞穴,还有一群老鼠时,他兴奋异常,没有多想,就开始了攻击。第一个被他咬住的是黄眉毛的一个叔叔,他躲闪不及,立即丧命。大家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对乌蛸蛇进行了回击,黄眉毛的祖父扑了上去,黄眉毛的父亲和母亲,还有黄眉毛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叔叔阿姨……,全都扑了过去。他们将乌蛸蛇团团围住,用锋利的牙齿使劲地进行撕咬。乌蛸蛇惧怕了,企图逃走,黄眉毛猛扑过去,挡在乌蛸蛇的前面。乌蛸蛇吐着猩红的信子,脑袋慢慢回缩着,他在准备给黄眉毛致命的一击。黄眉毛无畏地看着他。就在乌蛸蛇脑袋电闪似的猛刺过来的时候,黄眉毛身子一晃,一下子扑上去,咬在乌蛸蛇的脑袋上,乌蛸蛇发疯般地在地上摔打着自己的脑袋,但是黄眉毛就像是被牢牢沾粘在了他脑袋上了似的,怎么也摔不掉。
最后乌蛸蛇死了,像一根巨大的绳子,扭曲在地上。
我抱起黄眉毛,黄眉毛已经奄奄一息。
在第二天早晨,黄眉毛死了。
两个月后,我和祖母回到了爱城。
12、
我已经记不得离开爱城有多长时间了。
回到爱城的时候是夜晚,我们钻进爱城的下水道,企图通过下水道回到我祖父精心构建的家,——那个宅院下面的地下宫殿。走在回家的路上,祖母曾经唠叨过两句,说离开家这么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会不会给别的老鼠占了……。我没有理会祖母,我沉浸在无限的哀伤中,曾经的快乐和黄眉毛的笑容,历历在目。祖母年岁已大,她尽管步履坚定,但是行走得很缓慢。我跟在后面,默不作声,每向爱城前进一步,我就在心里念叨说,黄眉毛,我离开秦村了,我回爱城了,可是你知道么?我回家的脚步是多么孤单,多么痛苦,真希望命运之神能够眷顾我们,让我牵着你的手,那么这归家之旅,又将是一种多么令人心醉的甜蜜啊!我的话语,柔软的刀子般在我的心里划过,默默地流淌出殷红的血丝,慢慢地让我的整个身体,充盈成了无法遏制的悲伤的海洋。
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口了。我起初并没有在意,我正深陷哀伤中难以自拔。祖母开始慌张了,她跺着脚,说孩子,你快找找啊,咱们回家的路口呢?
就在我们慌张着到处寻找路口的时候,一只路过的叫布袋的老鼠跟我们说,路口已经被秦天堵死了。布袋以前住在我们隔壁的一间纸扎铺里,但是现在看来,他已经不住在这里,因为他正携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女,一副准备离家远行的样子。
你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情?祖母拦住那只叫布袋的老鼠。
咳!布袋叹息一声,向他的妻子和儿女们挥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走着,然后跟我祖母说,在我们走后不久,住在东墙外的塌鼻子贪图我们家的地下宫殿宽敞,气派,而且交通便当,就将全家搬了进去。
十六张嘴巴啊!布袋长叹一声,摇摇头,说,塌鼻子拖儿带女连同他的父亲母亲,一家子十六口,全搬了进去啊!
怎么了?他们?祖母问。
怎么了?全死光了,十六口,全埋葬在里面了!布袋摆摆手,一副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
那只叫布袋的老鼠告诉我们,塌鼻子全家搬进去住后不久,秦天用一种叫“速凝水泥”的东西,——那是一种建筑的材料,像是陈年的面粉,调和搅拌成糊状,然后找到一个洞口,用高压水泵打进去,只十几分钟,塌鼻子一家十六口别说逃命,连神都还没有回过来,就全被那些水泥淹没了,然后被那些水泥迅速凝固在了里面。
那么你们这是要往什么地方去呢?不在这里住了么?祖母问。
不住这里了,不住这里了,谁还敢住在这里?布袋忙不迭地要走。
怎么了,这是?祖母问。
怎么了?那个秦天简直就是个怪物,要是落在他的手上,你是求死,死不得,求活,活不成,十八遭罪过你要受了十九遭才死得下去,就是死下去了,你眼睛也闭不上的。布袋很惊恐,好像秦天就站在他的身后,把两只利爪正抻向他。你们还是快走吧,别以为家里出个英雄,自己胆子也应该不小,现在不比以前了。
去什么地方?你要我们去什么地方?祖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