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和十八年。
正月十六,才过了元宵节,南阳侯府的大红灯笼还在府中处处高挂着,空气中也还弥漫着满满的新年喜庆气氛。
可是阮觅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面上却是半点喜色都无。
外面是灰蒙蒙的天,里面点缀着光溜溜半点绿色也无的枯树,一派的萧瑟郁郁景象,亦如阮觅此刻的心情。
大丫鬟冬青拿了一件薄被给阮觅盖上,又上前关小了窗户,才转身柔声劝她道:“少夫人,这里在风口上,您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吹风的好。而且这几日您又日日梦魇,整夜的睡不好,不若还是到卧房再睡上一会儿吧?”
阮觅“嗯”了一声,但身子却是半点都没动。
冬青看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低声劝道:“少夫人,您也不要太过忧心了,公子他功夫好,身边人的身手也很不错,就算他去战场,也不会有事的。”
冬青说的是阮觅的夫君,南阳侯府的二公子顾云暄。
旧年五月下旬西域几个小国联合突然偷袭大周边境,战事骤起,西疆防御不足,节节败退,已经接连失了好几座城池。圣上震怒,京中已经连拨了好几次的兵马和粮草去支援西疆,这一次又要拨兵,而顾云暄正在其列。
这些时日阮觅常常在夜半被噩梦惊醒,冬青便以为阮觅是担心顾云暄上战场会有危险,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阮觅抬眼看了冬青一眼,心里微哂。
他当然不会有事,他还会立下战功无数,显赫归来呢!
只不过他归来之时,她的尸骨怕是都已经化成灰了。
所以她当然不是在担心他。
“少夫人,三姑娘过来了,要让她过来陪您说说话吗?”
冬青正在劝着阮觅,外面就又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敛了气息对着阮觅禀告道。
三姑娘?
阮觅挑了挑眉。
小丫鬟口中的三姑娘就是阮觅的小姑子,这南阳侯府的嫡三姑娘顾柔,今年十三岁。
阮觅虽说是庶子媳妇,和这小姑子其实是隔了一层,但自嫁进来,这三姑娘就格外的喜欢亲近阮觅,有事没事都喜欢玩阮觅的房里跑,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例如顾云暄常不在家,她怕阮觅寂寞就过来陪阮觅说话,跟阮觅学画画,学读书习字,甚至学算账,还喜欢做了各种点心甜点给阮觅尝。
及至阮觅诞下长子顾玄凌,顾柔就越发的跑得勤了,喜欢凌哥儿喜欢的不得了。
相较阮觅,她对她正经的大嫂闵氏倒是冷淡了许多,对闵氏所出的一双儿女简直如同无视,让闵氏颇有些微词。
奇怪的是,顾柔这般对阮觅,阮觅的婆母侯夫人曾氏却竟也乐见其成,并没有半点意见。
当然了,曾氏平日里对阮觅这个商户出身的庶子媳妇也算是疼爱有加,半点未有苛待过的。
以前阮觅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经了近日连日来的“噩梦”,她倒是悟出了点什么。
什么噩梦呢?
并不是如冬青所以为的那般,她担心顾云暄,担心他在战场上出事,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是断断续续的梦到,他离开京城去西疆之后,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她在生凌哥儿的时候伤了身体,她梦到他离开之后,她的身体更是日渐衰弱,各种病痛缠身,终于在一年后病逝。
可是事情并不是在她病逝之后就戛然而止,她还很奇怪的梦到了后面好几年的事。
她梦到自己病逝后,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婆母侯夫人曾氏,前一刻还在自己灵堂前抹泪,后一刻回到她自己房中脸上竟然露出了她从没见过的奇怪笑容。
然后就是平日里最喜欢缠着自己,“二嫂”长“二嫂”短,软萌可爱的顾柔,刚刚还在她灵前哭得差点晕倒,但一转眼入了曾氏房中,待小心闩好房门之后就扑到了曾氏怀中,笑靥如花,哪里有半点伤心的样子?
她看到曾氏摸了摸顾柔的脑袋,柔声道:“柔儿,这两年委屈你了,要你奉承一个商户女。”
顾柔摇头,用特有的娇憨声音软软道:“也没什么委屈的,说起来还是亏得她,我才能接近二哥,让二哥眼里也有了我。”
说着这“亏得她”的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有些不悦了起来,抿了抿嘴。
曾氏像是很能理解女儿的变脸,她搂了她,慢慢道:“到底还是让我儿受了委屈。不过柔儿啊,这世上事就是如此,当初你年纪小,你二哥的身份又还没到公开的时候,你们两个之间终归是要隔着什么人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相较而言,她这样的身份,倒是容易处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