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健的儿子,李喜平死了。
天气热,他跟村里孩子偷偷跑到河里游泳,溺水淹死了。小孩儿才八岁,长得虎头虎脑的,不像他憨厚老实的父亲,他嘴巴甜得很,十分讨人喜欢。被人捞起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
李康健两口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老婆孙杏当初生李喜平的时候难产,送到县里动了刀子,医生当时就告诉李康健,他老婆以后很难再有身孕。李家村偏僻闭塞,计划生育执行的不严,村里好多人家都不止一个孩子。村里人重男轻女,头胎二胎生了女儿的人,那是无论如何都要生到生出儿子为止。
孙杏虽然难产伤了身子,但头胎就生了儿子,很多人都说她命好,李喜平自小聪明懂事,因此,就算他们家只有一个孩子,孙杏的腰杆也是挺得直直的。
哪知孩子养到了八、九岁,没病没痛的,早上还扭糖似的问她要零花钱买冰棍,说没就没了,孙杏的天一下就塌掉了。
那些跟李喜平一起去游水的孩子回来说他被水冲跑了,她还心存侥幸,盼着儿子吉人天相,说不定遇到好人给救起来了。等真正看到儿子被泡得变形的身体,孙杏两眼一黑,晕得不省人事。被人弄回家里,躺在床上一连几天滴水不进。
李喜平既是早夭又是横死,按照当地的风俗,既不能办白事也不能入祖坟。村里以往有这样早夭的孩子,都是直接在自家田地里挖个坑埋了,条件好点的,会给孩子弄个小棺材,条件不好的,直接拿张破凉席一裹一埋就完了,连个墓碑都没有。
八月中旬,今年的天气异常闷热,李喜平的身体本来就已经被水泡坏了,在家里放了三四天,味道一天比一天大,薄薄的小棺材底下积了一滩黄水,臭气熏人。按说,早就该入土下葬了,但是孙杏死活不同意,谁要去稍微靠近点李喜平的小棺材,她就一副上去找人拼命的架势。
“大哥,大嫂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还是赶紧拿个主意,让平平入土为安吧。”兄弟俩住在一个院子里,门对门的,那臭味一个劲儿往他房子里钻,吓得他家俩小的,一天到晚哭,他今儿一早把老婆孩子送去丈母娘家了,被丈母娘一通数落,让他回来好好劝劝他哥嫂子,尽快把李喜平送出去。
自从儿子死了,本就老实沉默的李康健变得呆木木的,垮着脸,一脸的愁容,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都不止。李康伟说得口水都干了,他才‘哦’了一声,一看就是没听进去。
李康伟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头的火气,黑着脸走到院子外面,溜达到路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掏了根大前门点上,吞云吐雾。
下午天正热,大家都躲在家里吹风扇,村里唯一的一条碎石路上,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李康伟一连抽了三支烟,才看到路尽头有辆摩托车过来,摩托车停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李康伟眯着眼睛看清从摩托车上下来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老李头才从镇上回来,大概是那天烧老槐树的时候,孙婆子被烟火熏着了,咳嗽不仅没好,还比之前更严重了,最近几天又是头痛又是头晕的。让她去县城里的医院看,她害怕花钱死活不肯,老李头只好到镇上给她买了些消炎止咳药,还到一个老中医那里给她开了些中药。
村里人现在把他们一家当瘟神似的,远远看一眼都飞快避开,根本找不着人帮他在镇上带东西回来,而李康健上门说了那么一番话以后,老李头也不好意思再找他,搭他的摩托车去镇上了。
李家村距离镇上十分远,老李头今早5点钟就打着电筒从家里出发了,虽然遇到了好几个专门骑摩托搭人到镇上的‘摩的’,但是别人一看是他,都不肯载他了。老李头一路上走走停停,一直到中午十一点过才走到镇上。
冬崽的事情不止在李家村流传,挨着的好几个村子都传遍了,就连镇上都有人听说了。好在喜乐镇里,没什么人认识老李头,镇上的居民也没有村里的居民那么迷信,没有太把这些谣传当回事。老李头这才不至于,像在村里似的,连一包盐、一刀卫生纸都没人卖给他。
到镇上一趟十分不容易,老李头就顺道在镇上买了些米面调料,割了几斤猪肉猪油,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还给冬崽买了几本图画书,两斤鸡蛋糕以及一点小零嘴。
乱七八糟的东西装了满满一背篓,老李头艰难的从摩托车上下来,付了钱,跛着脚,慢慢往山上走。
“贵叔,贵叔!”李康伟远远喊了两声,快步上前,勉强扯出一抹笑,寒暄道:“贵叔,你脚怎么啦?”
老李头诧异的看了眼李康伟,想不明白这个一向不如他哥厚道,连不种他们家田地了,也没有上门说一声的便宜侄子,今天怎么忽然跟他搭讪。
被全村人孤立的滋味不好受,忽然有个人跟自己打招呼,老李头心里多少有点宽慰,脸上也带出两分笑容来,“前几天翻房子,不小心从梯子上掉下来,摔了一跤。”
万幸,没伤到骨头,但是扭伤严重,脚踝又红又肿的,今天去镇上敷了药才好点,背着重东西走路,不免有些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