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皆兵马前生乌衣巷
一个人的轻功与耳目之聪敏,与内力强弱休戚相关。木头此时的功力,只需提一口气,便能跃入十丈宫墙,暮色中倏来倏往,如影似魅,浑不可见。趁着酉时初刻换岗,掩入了大内天牢。牢内的侍卫一声不出,已被他尽数点倒。
能蹲天牢的人,历来不是封疆大吏,就是王子皇孙。古礼刑不上大夫,故而天牢虽是牢,却是待遇最好的牢,徒然四壁却洁净干燥。木头无声地行到最末倒数第二间,隐身黑暗之中,便看见了铁栏那一面的祁凤翔。
他万分优雅地抱膝坐在稻草杂乱的地上,将一袭白衣穿出了几分“跌落涂泥不染尘”的味道,正借由一方不及一尺的小窗,翘首望月,不知所思。他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稻草,慢慢捻揉着,稻草在他指间柔顺地曲折团蜷。他的中指微微屈起,忽然一弹,稻草团白光一闪穿过碗口粗的熟铁栏隙射了出来。
木头抬手接住,缓缓走近栏杆,水银一般的月光下浮出他俊朗的眉目以及星一般明亮的眼。祁凤翔方徐徐回头,看到他时一怔。目光从他的脸上看到脚上,打量探究。江秋镝不复那个沉默冷清的少年,脸部轮廓英挺深刻,身形挺拔矫健,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洞察的平静。
祁凤翔微微眯起眼睛,神色似笑非笑道:“是你。”
木头也不说话,打开挽着的包袱,蹲下身将乌金灿然的匣子从铁栏间递进去,放在地上。祁凤翔骤然收了笑,愣了愣,“你拿到这里来给我?”
木头并不站起,扶膝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暗人随侍来见你。”
“你以为这里就这么好进?”祁凤翔缓缓摇头,语重心长道:“你不是个自大的人,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贬低别人。看来这几年虎落平阳也没有磨平这份傲气。”
木头慢慢站起身来,“我不是来和你议论人品的。有人愿意把它送给你,仅此而已。”
祁凤翔平静却不容置疑道:“我不要。”
顿了片刻,木头方问:“为什么?”
祁凤翔眸子里的光冷冽如刀,缓缓站起来,走到铁栏前,手足间却有细细的精钢链,窸窣作响。他拾起匣子,并不转身,却一扬手,匣子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精准地从狭窄的窗口飞入了夜幕。须臾落地,空旷地一响。他注视着木头的眼睛,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暗色,淡淡笑道:“不为什么,我不要她的东西。”
木头微愣之下,看出他的几分负气,不由得说道:“你很喜欢她。”是陈述,不是疑问。这不可见的情绪,轻易被他捕捉,出言便直指人心,竟让祁凤翔一时答不上话来。他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却道:“男人之间不必谈女人,说说你吧,现在做什么?”
木头想了想,眼睛越过他头顶看着灰白的厚砖墙,一只小壁虎趴在那里,凝固不动,“也没做什么,比你略好一点。”
祁凤翔伸开双臂给他看手腕上缚着的镣链,怡然大方道:“我并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是一种经历,从中可以领悟种种真意。我虽经历起伏,却好过你大事未了,就从此围着女人的裙边转。”
他收了手,打量木头的神色,颇为感慨道:“那年在幽州戍卫营里我问你,清平世界,辅国安邦,可是人生快事?你说乱世之中激流奋击,才为快意。我曾经想,有朝一日天下大乱,你或可做我的臂膀,或可做我的敌手,却万万没想到你……”
他开始说到经历时,木头尚露出几分赞许之色,此时却笑了,声音低沉悦耳。祁凤翔也微笑道:“你笑什么?”
木头微微摇头道:“祁凤翔,时至今日你不替自己担忧,还在想着煽惑人。”
祁凤翔见他看了出来,也不辩,仰头望着牢顶道:“我有什么可担忧的。我父皇怕内乱要废我权爵,偏生又露出几许父子亲情来,不忍杀我,当真迂腐。身为皇帝,这种事情犹豫不决,能有什么建树。”
他如此置评令人匪夷所思,木头却点头道:“不错。他实在该将你杀了。”
祁凤翔悠悠道:“他要将我废为庶人。不如今后我也远离朝堂,和你们一起寄情山水。我们三人在一处,必定十分和睦亲爱。”
木头唇角抽了抽,却未动怒,道:“有的人仕途遇挫,便心灰意懒,散发弄舟;但你不是,你只会越挫越勇。”
祁凤翔定定地看着他,默然片刻,收了戏谑态度,道:“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木头也肃然道:“半月之内,我救你出牢门,你从此不再招惹她。”
“我怎么招惹她了?”他反问。
“那支簪子是什么意思?”
祁凤翔抬了抬下巴,“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它的意思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要浪费了。”
木头冷道:“倘若我不应呢?”
祁凤翔带着三分散漫,“别忘了四年前你是怎么重伤到京城的。此事不了,你别想安宁,昨晚的温柔乡也长久不了。”
木头脸色愈加阴冷,“昨夜四更檐外那两人是你的人。”
祁凤翔笑出几许狎亵,“做这种事需得心无旁骛,才能细品其中滋味。你这样子岂不大煞风景,想必她也没什么趣味。”
木头终于有些恼了,咬牙道:“再来一人,我便杀一人,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祁凤翔收了笑,手指点着铁栏,话锋一转,“我要出这牢门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