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阿毛!
晏卿文压着声音叫着这个名字,难掩焦急。眼前这个堆满杂物的巷子,想来便是阿毛的家了。
在润物斋听课的间隙,晏卿文偶尔会到菡池边走一走,越过水面,望一望那头繁华的街道和行人。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湖对岸总有一个五六岁的娃娃,永远穿着那身麻布般分辨不出颜色的破衣裳,雷打不动地,每天都要扒拉着湖边的柳树桩子往这头看。
他指指自己的衣裳,那孩子就双手抱臂,做出一副很冷的样子。他扬起书本在空中挥一挥,那孩子就兴奋地点头。他指指自己的肚子,那孩子就做出咀嚼的动作,还闭上眼睛舔舔舌头,告诉晏卿文,他很饿了。
于是晏卿文就指指书院的东边,示意那孩子去润物斋的东墙外碰头。再然后,他就找到了这孩子常住的巷子,时不时给他送些吃的过来。
为阿毛的事,晏卿文主动去找了母亲一次。母亲只是笑着摸他的头,劝慰他,这世道这样的孩子太多了,收留不完的,他便无法再开口。软磨硬泡这样的路数,对晏卿文和徐氏这对母子来说,可能不太适用。
阿毛是晏卿文取的名字。
从某种程度来说,晏卿文觉得阿毛更像他的弟弟,或者说,阿毛更符合他对弟弟的想象。小小的身子,大大的眼睛,乖巧听话,脏脏的小脸上铺着一层孩童特有的细小绒毛,像一只安静的毛绒小犬,虽然又聋又哑,但每次他心情不好了,只要来找阿毛,阿毛都会乖乖地陪着他。就连他中了举人,他也要分享给阿毛。即便阿毛听不见,甚至也不知道秋闱是什么,但他只要告诉了阿毛,他就告诉了弟弟。
他买了一处小院让阿毛住,可阿毛总往外跑,每次跑丢了,都能在这处巷子里找到他。
福至劝他不要再理,这样的孩子背后多半是有大人的,应该是人贩子之类的。他们讨来的东西都要上交,自己只能吃一点残渣剩饭。福至还说,阿毛这孩子运气好,遇到大公子,讨到的都是好东西,在他们那个叫花子窝里,说不定还让人高看一眼。
无法,晏卿文只能给阿毛送去多多的衣裳、棉被和好吃的,寄望着这些能让阿毛少挨几顿打。可每次再见,阿毛还是那身单衣,可怜巴巴地守在那里。
顾不得许多,晏卿文冲进巷道,开始边叫阿毛的名字边翻找起来。
他今天好得意,在课堂里一番话得了齐大先生的夸赞。他今天好焦躁,心里莫名其妙记挂了一个人,还是一个令他难堪的人,简直不可理喻。他今天好窘迫,一晚春梦留痕,竟让长辈瞧了去。他还很失落、很委屈,母亲登门送来的关心,竟然如此简单粗暴,如此漫不经心
晏卿文想找到阿毛,抱他在膝上,把自己的心事都说给他听。虽然阿毛听不见,但是会啃着香香的肉饼,抱着他的手臂,陪他把这些长吁短叹都诉尽。
他忽然想起课堂上大家议论的话题,城中流民四起,阿毛、阿毛该不会!
晏卿文越想越着急,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粗暴慌乱起来。若此时旁边有面镜子,他会看到自己有多狼狈,英俊的脸上不知去哪儿蹭到了些黑泥,混了灰尘的雪脏污了他的靴子,头发凌乱,甚至还挂着丝丝蛛网,束发的锦带不知落在何处,兴许是被雪埋住了,他也无暇顾及。
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眶已经噙满了泪,憋得鼻尖发红,若再不见阿毛的踪迹,好好的侯府大公子可能就要在这肮脏潮湿的巷子里哭出声来了
晏卿文?
这下大雪的晚上,竟还有和他一样不睡觉跑出来溜达的人?清灵的女声自身后传来,稳当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回头,借着旁边人家灯笼的光望向巷口,望见了那个昨夜闯进他梦里的人。
她还是簪着昨日那朵山茶,玲珑的身段包裹在一件鹅黄斗篷里。她一只手拉着阿毛,另一只手拈着一条月白莲纹发带,递向他,温柔地发问:
你是在找这个吗?
晏卿文呆愣了半晌,终于艰难地开口叫她的名字:
齐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