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佩霞有一次同我说:“他有一面是不为人知的,没有人能完全看透他,但是,又何必看透他呢。”马小姐年纪大,经验多,她所说的话,当然有道理。
傅于琛并没有同她结婚,她也没有作出这样的要求。
当时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她不愧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马小姐后来有很好的结局,社会的风气渐渐转变,同居在七十年代已变为非常普遍一种现象,她在傅于琛身上得到一些好处,做起小生意来,在他的帮助下,进展得一帆风顺。
到了八十年代初,马佩霞已成为时装界数一数二的名人,同行把她当教母看待。
我,我是本市唯一走进她店内随时五折取货的人。
很多人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
马小姐是念旧的老式人。
最后她正正式式嫁了人。傅于琛厚厚的送了笔礼,她跟他足足十二年。
但我们仍然叫她马小姐,有些女人,因为经历有点异常,一直沿用本姓,人称她什么太太,她都不会应。
正等于另一些女人,一直只是什么人的妻子,本人姓名早已湮没,不为人知。
人的命运各自不同,变化多端,女人的命运又更多幻彩。
马小姐一直容忍着我,我也容忍着她。
老觉每个人都是乞丐,自命运的冷饭菜汁盆中讨个生活,吃得饱嘛,已经算是幸运,冷饭中或混有烟头或味道甚差,只好装作木知木觉,有什么选择?乞丐没有选择。
打那个时候开始,已有悲观思想。
偷生,没有人可以达到他理想的生活,都在苟且偷生。
马小姐说:“年轻人都是激烈的。凶,一口咬住不放,有什么好处呢。”中学最后一个学期,同傅于琛说,要在毕业后出去做事。
他看我一眼,“毕业后再说吧。”“我是讲真的。”“我知道,穿校服穿腻了,不如暑假先到我公司来实习一下。”“我要赚许多许多钱,到瑞士升学,坐私人飞机,成为世界名人……”说出来仿佛已经发泄掉。
傅于琛看我一眼,“没想到你也同一般孩子一样。”“但我没有真相信这些会发生。”我颓然放下挥舞的手。
“坏是坏在这些事时常发生,就像奖券一样,每期都有人中,你说引不引死人。”“你是怎么中奖的?”“苦干二十五年一毛一分赚回来的,”他跳起来,“什么奖!”我摊开手,“有什么味道,什么都要苦干二十五年,无论什么,一涉及苦干,即时乏味,二十五年后已经四十岁,成功有什么用?”傅于琛啼笑皆非,“女孩子最难养的时候是十五六岁,毫无疑问。”“为什么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为什么种苦瓜得苦瓜?”我继续发问,“为什么树上不长满甜蜜的成功果子,有缘人摘下来就可以一口吃掉?”傅于琛坐在安乐椅上大笑起来。
我过去伏在他膝上。
“很多时候,我不要不要不要长大,情愿情愿情愿只有七岁,可以在你怀中过日子。”他轻轻说:“不但要长大,而且会长老。”“你是不会老的。”“那岂非更累,一直做下去。”“你已有钱,不必再做,让我们逃到世外桃源去,躲在那里,直至老死。”“学校国文课刚教了《桃花源记》吧。”又被他猜中了。
“我要到欧洲去一转。”“同马小姐去?”“我叫路加来陪你。”傅于琛说。
“不要他。”我说。
“我另外介绍小朋友给你。”“你要丢开我。”“你不可如此说话。”他已站起来。
“傅于琛!”他转过头来,“也别这样连名带姓叫我,承钰,你总要学点规矩。”“为什么?为什么同她去旅行?”“马小姐三十岁了,问她要什么生日礼物,她说只希望我抽空陪她去一次欧洲。”“等我三十岁时,我也要你这么做。”“等你三十岁?届时只怕我求你,承钰,你也不肯陪我。”马小姐真是生活中之荆棘。
傅于琛这次派来的人比较活泼,他的名字叫曾约翰。
不像路加,他家里环境比较普通,因此较为接近生活,他对未来很有憧憬,但没有幻想,知道前面的路迂回曲折,但希望凭着年轻人的牛劲,努力闯一闯。
约翰很风趣,很会讨人欢喜,而且他不替傅氏做事,他只是傅氏的普通朋友。
我们去看电影。
那时电影已在闹革命,派别甚众,许多没人看得懂,更有许多看得人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