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是个信命信运的人。他相信老天爷留他一命是有用处的,从此不敢将时间虚度,下定决心去外面闯,大半辈子过去后故地重游,曾经的街坊邻居也早已不再,把这些没翻修的房子租给异乡来的打工客。
宴若愚还是第一次听起他爷爷讲这段过往,觉得稀奇,小心翼翼走上前掀开一扇门前的布帘,那里面坐着个中年男子。
宴若愚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再看一眼那用塑料大棚扎的房顶,深感震撼这么糟糕的环境里居然住着人。
然后他再次掀开布帘,为刚才的莽撞道歉,那名中年男子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冲宴若愚憨然一笑,宴若愚注意到他露出被子的脚绑着绷带。
“你、你受伤了?”
“啊……嗯。我这两个月没收入,就换到这里来住。”那人往窗外指了个方向,说他以前租的地方也在附近,等他养好伤去工作,他会住回去的。
“你们在拍什么?”那人越过宴若愚的肩膀望到外面有拍摄和收音器材,再看向宴若愚,怎么看怎么眼熟,眯着眼说,“你长得像、像那个……什么梦。”
宴若愚脱口而出自己母亲的名字:“程婴梦。”
“对对对,我还看过她的电影,都是老片子。”那人笑了。房间里属于他的东西屈指可数,显得牙刷杯和饭碗边上的那台DVD分外明显,机盒上放着几张盗版碟片,其中一张的封面上映着成程婴梦的照片。
“我以前的房子里有电视机,”那人揉摸他的腿脚,又说了一遍,“我能工作后会搬回去的。”
“……你可以去申请廉租房,明年这时候会有很多名额。”宴若愚喉结动了动,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人又笑了,点头说:“嗯,会好起来的。”
宴若愚从那件破屋子里退出来,张望着没见到姜诺的身影,也顾不得砖石缝隙里都有什么东西,快步顺着辣椒的味道找过去。
他很快在一处木板拼搭的小房间外找到了姜诺,那房间不足两平米,宴若愚原本以为那是茅房或者简陋的澡堂,走近,才发现那是外搭的厨房,一个跟姜诺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正在炒辣椒,边颠勺边跟姜诺聊着些什么,姜诺背对着宴若愚依在那门板做成的墙壁上,头一回说自己的家乡话,没吴语方言那么难懂,语调平平,和他的性子很像。
然后姜诺看到老乡突然把锅放回煤气灶上,他顺着目光扭头看过去,宴若愚正好将他抱住。
他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两只手无处安放地举在空中,想问问宴若愚发生了什么,他听到宴若愚吸了吸鼻子。
他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再看看不远处的宴雪涛和摄制组,更是觉得不合时宜,但还是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搂在宴若愚背上,完成这个拥抱。
宴若愚很快平复好心绪,跟他说没事,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一步,两步,宴若愚低下头,跟姜诺说:“你鞋带散了。”
他自然而然地蹲下,帮姜诺整理。姜诺那一刻心停了半拍,都不敢往下看,宴若愚蹲在杂草和砖石间,触碰他那沾染着泥和土的鞋带。
他用一种近乎求救的目光望向宴雪涛,宴雪涛却淡然的,看着这一幕像看到自己儿子年轻时的模样。
当程婴梦的纱裙被红毯勾住,宴松庭也是这样单膝蹲下,帮她整理裙摆,就像现在宴若愚帮姜诺整理鞋带,当真是连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
可他们又是什么身份呢,宴雪涛想,也想明白了,他们也不过……都是农民的后代罢了。
“宴、宴先生……”主持人和她的团队拍摄到这一插曲,很是激动,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又觉得禁忌,所以话说一半。
“您孙子是……您可就这一个……”
主持人想要制造爆点又说不利索话,问宴雪涛:“您、您能接受吗?”
宴雪涛波澜不惊地看着主持人,像是要她猜。主持人更结巴了,问:“您不觉得、不觉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