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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第1页)

特罗塔少尉的烦恼在一种悄无声息的关怀中烟消云散了。

楚克劳尔少校只说了声:“您的事情皇帝已经下令处理妥当。令尊大人把钱寄来了。这件事没有必要再提。”

特罗塔少尉随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他告诉父亲说,威胁到荣誉的危险已经被皇帝解除了,并请求父亲原谅自己这么久没有给他回信。他既感动,又激动。他多么想把这种心情写下来。可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能够用来表达他懊悔、痛苦和思念之情的词语。这件事实在是让他伤透脑筋。当他签好了自己的名字,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我打算不久请假回去一趟,以便当面向您谢罪!”就写信的格式而言,这个句子不应该作为附言放在信的下方。于是,少尉又把整封信重写一遍。一个小时之后,信写好了。重新写的这封信从外表格式上看是正确的。这样,他觉得一切都已了结。

“出乎意料的幸运”让特罗塔少尉惊叹不已。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孙子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依仗老皇帝。另外一件令他高兴的事是自己的父亲有钱,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在逃过这一劫之后,他便可以自愿地离开军队,到维也纳去和冯·陶希格太太一起生活,也许穿上便服到政府机关去工作。他已经好久没有去维也纳,好久没有听到冯·陶希格太太的任何消息。他十分想念她。喝了一杯“180度”之后,思念之情更浓。这种甜蜜的思念之情甚至放纵他哭泣了一会儿。最近一段时间,他眼睛总是挂着泪水。此刻,特罗塔满心欢喜地看了看那封信,而后将它装入信封,高高兴兴地写上地址。为了犒劳自己,他又要了一大杯“180度”。

布洛德尼茨先生亲自端来烧酒,说:“卡普图拉克离开这儿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幸福的日子!那个令少尉特罗塔终生难忘的可恶的矮个子家伙被除掉了。

“为什么?”特罗塔问。

“他被直接赶走了!”布洛德尼茨回答道。

是的,弗兰茨·约瑟夫—那个和特罗塔少尉交谈过的老人,那个鼻子上挂着闪光泪珠的老人—的手臂伸得这么长,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影响会有这么长久。

皇帝接见地方官才一个星期,卡普图拉克就被赶走了。政府机关得到上面的暗示,将布洛德尼茨的赌馆查封了,有关耶德里策克上尉的事也得以封锁。他早已被人们淡忘,就像一个地狱的鬼魂永远不能返回地面那样。耶德里策克上尉被关进了古老的皇朝帝国的军人监狱,关进了奥地利的牢房。虽然他的名字偶尔会钻进某个军官的脑海里,但立即又被赶走。军官们大多能忘却一切,这是他们的天性使然。

新调来一个上尉,叫洛伦茨。此人矮墩墩的,有一副好心肠;衣着随便,举止随意;即使被禁止,他也要随时准备脱掉外衣,玩一局弹珠游戏,露出他那短短的、打过补丁带有汗渍的衬衫袖子。他的妻子面容憔悴,看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们育有三个孩子。洛伦茨上尉很快就适应了这儿的环境,大伙儿也很快适应了他。三个孩子长相相似,看起来像三胞胎似的,他们会一起来到咖啡馆喊他回家。

从奥洛莫乌茨、赫纳斯、玛利亚希尔夫来表演歌舞的“夜莺”也先后离开了这里。咖啡馆里每个星期会演奏两次音乐,但音乐缺乏激情和活力。因为没有“夜莺”的表演,所以演奏的尽是古典乐,它听起来与其说是对逝去的时代的颂扬,不如说是对那个时代的悼念。如果没有酒喝,军官们就会觉得无聊透顶;喝了酒,又变得悲伤忧郁,自怨自艾。

这里的夏天湿热难耐。上午操练时得休息两次。士兵们和武器都浸泡在汗水里。军号手对着沉闷的空气吹号,声音听起来单调乏味,毫无生气。整个天空都被均匀地抹上了一层薄雾,宛如一层银灰色的纱幕;连那沼泽地也被它笼罩了。一直欢快而响亮的蛙声也被压得瓮声瓮气。柳树纹丝不动。整个世界都在等待风的到来,但风还在酣睡。

科伊尼基今年没有回来,大伙儿对此怨声载道,仿佛部队曾经和他签约,委托他举办夏日娱乐活动,而他却撕毁了这个协议似的。为了给死气沉沉的驻军生活带来一点儿生机,龙骑兵部队的上尉楚奇赫伯爵想出了一个奇妙的主意,举行一次盛大的夏日庆祝活动。这次庆祝活动可以看作是该骑兵团一百周年大庆的预演。虽说还有一年才是一百周年纪念庆典,但也不能在九十九年里什么活动都没有,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奇妙的主意。上校菲斯特迪斯也是这么认为的,还夸耀说是他首先记住了这个光荣的日子。毕竟几个星期以来是他一直在为这个百年大庆做准备。每天空闲时他就在团部办公室口授那封谦恭的邀请信,这封信要在半年以后寄给本团荣誉指挥官,他是一个小小的德国君侯,可惜出生于受轻视的旁系。仅仅为了这封宫廷信件的措辞就让菲斯特迪斯上校和楚奇赫上尉大伤脑筋。有时候他们还要为措辞进行激烈的争论。例如上校认为“在此请允许本团最恭顺地”这个套语是可行的,楚奇赫上尉则认为“在此”用错了,“最恭顺地”几个字也用得不完全恰当。他们决定每天写两个句子,他们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他们分别口授给别人写。上尉口授给一个下士写,上校则口授给一个中士写。然后把他们的句子拿出来比较,两个人再相互吹捧一番。接着,上校就把这些底稿锁在团部办公室的大柜子里,这个柜子的钥匙由他专门保管。他把草稿和其他一些已经做过的有关大型阅兵和官兵比武计划放在一起。全部计划都放在那些大信封附近,大信封已经封了口,让人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信封里藏的是用于进行军事动员的命令。

在楚奇赫上尉宣告了这一奇妙的主意之后,他们便不再为致君侯的书信措辞问题而烦恼,而是开始向四面八方寄发内容相同的邀请信。这种简单的邀请函不需要多少文学修辞,所以几日之内就写好了。他们只是在给邀请来宾的寄信顺序上有分歧。楚奇赫伯爵认为要按顺序寄信,首先应寄给那些地位最高贵的人,然后寄给那些地位低一些的人。

“所有的邀请信同时发出!”上校说,“我命令您这样做!”

虽然菲斯特迪斯家族属于最高贵的匈牙利族系,楚奇赫伯爵相信这道命令显示出上校匈牙利血统的民主倾向。他耸了耸肩膀,把邀请信一起发出去了。

军籍管理员得到命令,要把后备军官和退役军官的通讯地址找出来,他们全都在受邀请之列。被邀请的还有龙骑兵团军官们的亲属和朋友。信中说是邀请他们前来参加百年大庆的预演,也就是告诉他们有机会亲眼见到本骑兵团的荣誉指挥官,即那位出身于一个不太尊贵的旁系德国小君侯。有一些被邀请的人的家族历史比这个荣誉指挥官的还要久,但在和他接触时仍然要向他表示敬意。

因为要举行一次“庆祝活动”,所以看中了科伊尼基伯爵的小树林。这个“小树林”和科伊尼基的其他树林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似乎是大自然和它的主人指定用于举行庆典活动的。它年轻,长着幼小而茂盛的云杉,清爽而阴凉,道路平坦,还有可以用来做跳舞场地的小空地。他们为此租下了这片小树林。

他们再一次为科伊尼基不在场而感到惋惜。他们给他发出了邀请信,希望他不要拒绝前来参加龙骑兵团的庆祝活动,甚至希望他—如菲斯特迪斯所表达的那样—能够“带几个艳丽的人儿来”。他们邀请了胡林夫妇、金斯基夫妇、博德斯达茨基夫妇、许恩波尔恩夫妇、阿尔伯特·泰罗一家、基尔贝茨格夫妇、文森霍斯夫妇、塞尼夫妇、本基宇夫妇、基舍尔施夫妇和迪特里希银泰夫妇。他们和龙骑兵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奇赫上尉又把被邀请人的名单看了一遍。他说:“我真该死,我真该死啊!”他把这个独特的惊叹语又重复了几遍。举行一次这么盛大的庆典再怎么不情愿也得邀请狙击营那些寒碜的军官。他们一定会感到无地自容!菲斯特迪斯心里想。楚奇赫上尉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一边口授致狙击部队军官的邀请信—一个口授给下士写,一个口授给中士写—一边交换着讥讽的眼神。当他们写到冯·特罗塔·斯波尔耶男爵的名字时,脸上突然放出光彩。

“索尔费里诺战役。”菲斯特迪斯脱口说出这句话。

“啊!”楚奇赫上尉喊道。他一直以为索尔费里诺战役发生在16世纪。

团部办公室的全体文员都在搓捻红红绿绿的纸彩带。勤务兵们爬到“小树林”里稀疏的云杉上,把彩带从一棵树拉到另一棵树上。龙骑兵团的士兵们在那个星期缺了三次操练。他们被关在营房里“上课”,学习款待贵宾的礼仪。有半个骑兵连被临时性地分配到伙房里。他们在这里学习刷锅、托盘子、端酒杯、翻餐叉。菲斯特迪斯上校每天早晨都要到厨房、地下室和餐厅里进行严格的检查。他们为所有可能接触来宾的士兵配备了白手套。每天早晨这些士兵都得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叉开十指,送到上校面前,让他检查手套是否干净、整洁、扎实。他欢欣鼓舞、神采奕奕,心里充满了阳光。他佩服和欣赏自己旺盛的精力,也渴望得到他人的赞赏。他的想象力超乎寻常,每天至少能想出十个点子,过去每个星期能想出一个点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他既能想出关于庆祝活动的点子,还能想出关于军训方面的点子,如操练规程问题、装备问题乃至战术问题。这些日子里,菲斯特迪斯上校觉得自己简直能轻松胜任将军的职位。

彩带已经拉好了。接下来就是把那些花饰吊在彩带上。于是,人们就把这些花饰挂上去试了试,上校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不可否认,有必要把灯笼也挂上去。空气潮湿而闷热,好长时间没下雨了,他们每天都在提防着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于是,上校决定派个固定岗哨,任务是,一旦出现一丁点儿暴风雨的征兆,就赶快取下花饰及灯笼。

“彩带也要取下来吗?”他认真地问了问上尉。他明白一个好的上司应该善于听取下级的意见。

“彩带不会出问题的!”上尉说。

他们达成一致意见,绳子不用取下来。

暴风雨倒是没来。空气仍然是那样闷热和潮湿。不过,他们从一些被邀请人的谢绝信中了解到:龙骑兵团准备举行庆祝的那个星期天,维也纳一个赫赫有名的贵族俱乐部也要举行庆祝活动。还有些被邀请者则受着两难选择的折磨。他们既想听到社会上的各种小道消息—这些消息只有在俱乐部的舞会上才能听到—又想到具有传奇色彩的边境地区看看。异域风情就像那些小道消息一样诱人,就像能使人洞晓人性优缺点一样诱人;仿佛能有求必应;好像能如愿以偿。有几个人承诺庆祝活动临近的日子会发一份电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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