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去的男人被抬上了一辆金属轮车,被两个护工从病房里推出去了。接着又进来了两名新病人,是一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女人和一个少年。他们的亲戚围在他们病床四周哭哭啼啼,并好奇地打量着身穿锯齿状短裙和网眼丝袜的埃莉。当没有护士在看时,埃莉亲了亲杰米的脸,但那感觉一点都不像是他的脸,现在闪光粉也沾到了他的额头和脸上。
“抱歉,我把闪光喷雾沾到他身上了。”护士回来检查时埃莉说。
“一点都不碍事。我们只要用些湿药棉把它擦掉就行了,嗯?这样就不会弄到他眼睛里。现在,我想去看看我们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你换上,你觉得怎么样,还是说,你打给哪位朋友,让她给你送点东西来?”
感觉还像是半夜,但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九点半了。外面天色大亮。埃莉猛然醒悟这时候她应该是在上班。外面的真实世界里,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嗯,我打电话给朋友吧。”
再次走出医院,她打到公司。宝拉接的电话,她佯装愤怒地尖叫了一声。“你这个大懒虫,我昨晚可比你喝得多多了,但我还不是准时来上班了!”
“噢,宝拉,我在医院里,你得帮帮我……”
缺少睡眠,加之痛苦不堪,埃莉眼神空洞地守在杰米的床边。病房里的化学抗菌气味渗进了她的皮肤里。医生们来来往往,进行着各种医疗测试。宝拉打的过来了,吓得直掉眼泪,她给埃莉带来了换洗衣服和化妆品,外加一张为杰米匆忙购买的康复贺卡,埃莉的同事都在上面签了名。她不能进病房,于是紧紧抓住埃莉的手,一边啜泣个不停,一边念叨着,“你这个可怜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没事的,对不对?我是说,他不会死吧?”
埃莉麻木地任由宝拉抱着。当宝拉最终松开她离去时埃莉松了一口气,她只想回到杰米身边听那令人安心的嘟嘟声。
又几个小时过去了,护士进来告诉她托德在外面。这次,因为他是以她家人的名义来探望的,又因为他是和杰米在一起时间最长感情最深的朋友,护士同意让他进病房。
看到他朝病床走来,埃莉的胃抽紧了。他头上和手上有割伤和淤伤,留院观察了一夜。他走起路来虽一瘸一拐,但,好吧,他并无大碍。他想去抱她,但她退缩了。她不想被人触碰和拥抱,她的皮肤太敏感。那感觉像是患了重感冒,甚至连梳头都会痛。两个人在同一辆车上,遭受了同一场车祸,怎么其中一个会死里逃生,几乎毫发无损?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尽管她喜欢托德,但他究竟是怎么幸免于难的?为什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是杰米?但她不能大声说出来,这不礼貌,也许会伤害托德的感情。无论如何,人生和命运就是这样,它从来都不公平。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倒不是说托德是坏人。只不过在这两人当中他不是那个她全身心爱着的男人。
但他的确爱杰米。往后靠在椅子上,埃莉看着他朝床走去,一只手放在杰米裸露的肩膀上。他面如死灰地凝视着他最好的朋友,下巴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嘟。嘟。嘟。
嘟。嘟。
嘟──嘟──嘟……
“噢,上帝,发生什么事了?不,不,不──”
“别慌。”护士匆忙走过来,把托德的袖子擦过杰米的锁骨时钩掉的电极引线重新夹上。“好了,”当嘟嘟声又恢复正常时她说,“没事了。”
“对不起!”托德从床边往后退,擦掉了上唇的一溜儿汗水,明显抖得厉害。
当护士再次留下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埃莉说:“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知道。”他无助地耸了耸肩。“我们开得并不快。车子拐了一个弯,然后就开始打滑。就像慢动作一样,但同时又似乎在加速。我骂:‘该死!’杰米也很不爽。”托德强忍眼泪,把指关节捏得发白,托德说,“我们都不知道路上有冰,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的声音嘶哑了,“然后我们就……一直往前冲。”
托德走了。杰米又接受了更多测试。他的淤伤变得更青了。随着夜晚的降临,杰米的父亲也来了,他给病房打了电话,告知飞机刚降落希思罗机场不久,他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接电话的护士听出了他的声音,继而推断出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几分钟不到,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医院,杰米是托尼?韦斯顿的儿子……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演员。医务人员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里兴奋却在增长。看着这些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埃莉不禁暗暗祈祷,希望他们看在杰米有个大明星父亲的份上能更用心救回他。如果要给他们动力才能让他们更努力,那也许她该给他们塞点儿红包。
接着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幕栩栩如生的画面,她想象杰米回到家,难以置信地瞪着银行结单,质问她为什么提空了他们的共同账户,想到这她不禁笑了,但笑意转瞬即逝。
四十分钟后,托尼赶到了医院。他五十五岁,皮肤晒得黝黑,英俊不凡,医务人员当即认出他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演员。他出生并成长于贝辛斯托克一栋楼下两间客厅楼上两间卧室的社区房屋中,后移居美国,几经打拼,成为了美国上层名流。如果病房的医务人员看到这位大明星本人会感到无比兴奋,那埃莉会感到如释重负。这意味着她不再需要独撑局面。杰米的父亲在这里,他更成熟稳重。他拥抱她时,她的眼角滴下了筋疲力尽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