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队这一次主要有两个任务,首先是要评测三颗被凯莱亲王轰炸过的行星目前的环境,其次要在旧的星际运输航道基础上修整,要检修跃迁点,同时,战乱年代,安全性也是第一位的,他们初步打算,是想在第八星系布置多个军事要塞,这样航道上任何一个地点出事,迅速报警后,都有最近的军事要塞能第一时间跃迁赶到,不会再出现耽搁十四个小时的长途救援。在眼下武装军备与部队规模都十分有限的情况下,初步的规划设计必须要非常精密,因此由伊丽莎白图兰卫队长亲自随行。
连续太空作业,从护卫人员到工程队员,全体捂白了一圈。
返航途中,图兰卫队长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机甲广播里响起:“陆老师,机甲转向定位现在接触不良,怎么回事!你们昨天晚上都对我小宝贝干什么了?行驶途中的机甲你们也敢动手动脚,是欲求不满憋疯了吗!”
陆必行从机舱二楼的小卧室里钻出来,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训斥几个学生:“怀特,是不是你们几个!又闯祸,还不快去帮忙!”
怀特:“……”
他们几个人的小学期被延长了,因为陆必行认为“初级机甲”的构想很有现实意义。
头天晚上,机甲驾驶权换班给了陆必行,艺高人胆大的陆老师自己撑着精神网,让学生们把机甲的动力系统和主控板给拆了,现场分析机甲行驶途中的人机互动装置,分析了一半,林静恒有事接入机甲联络端,陆老师的现场教学顿时被打断,老师色令智昏,临时逃课,把拆开的机甲扔给了四个半吊子学生。
师长的锅,只能背负,斗鸡从后面捂住怀特的嘴,把这没眼色的死宅领走了。
陆必行人似的一整衣领,来到小吧台前,冲看热闹的霍普一点头:“现在这些小孩,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快管不了他们了,见笑了。”
霍普——前任反乌会的先知,也在这架机甲上。
林静恒他们能安全取回变种彩虹病毒的抗体,这位神棍居功至伟,就算是在联盟法律体系下,功过相抵也能网开一面,当然不能再关着他。
霍普暂时没有重回反乌会为祸人间的意思,同时也知道不能指望林静恒这种人有什么感恩的心,林将军表面上放过他,没准哪天就让他死于非命。于是霍普提出把一些没干过什么坏事的反乌会信徒保释出来,自觉接受严密监管,除了洗澡上厕所,都有电子摄像头跟着,没事不出门,出门一定蹭工程队的交通工具,绝不落单。并且发挥特长,负责管理起了生态农业,类似于劳动改造。
反乌会的环境友好型生态农业水平很高,生产效率与产品质量都有独到之处,而八星系第一件要解决的就是温饱问题,霍普这次就是带着第一批农作物的检验样本回启明星做质检。
霍普一笑,没揭穿他,拿出一个有些浑浊的玻璃瓶:“自酿酒,没过滤,卖相不太好,味道还行,尝尝吗?”
陆必行欣然接受——航线图显示,他们距离启明星基地还有不到一天。从独眼鹰他们遭到伏击开始,一连串的事情让他马不停蹄地到处跑,他忙着建设,林疑似自由军团武装,两个人的行程一直阴差阳错,聚少离多,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林静恒本人了,期盼得恨不能就地哼起歌来,这会别说是一杯卖相不好的自酿酒,就算霍普给他倒一杯洗脚水,他也能飘飘然地喝下去。
一入口,他才发现这东西味道很特别,居然还不错,陆必行是个活泼外向的人,从来不吝惜表达赞赏:“怎么这么好喝,还有吗?”
“不同的菌,不同的谷物,微妙的环境变化,都会产生不一样的味道,每一口都是独一无二的,”霍普带着仙气说,“我还有一些,但是和这一瓶的口感可能会有微妙的差别,如果不介意这个,我回去送你两瓶。”
霍普这个人,只要开口,每个标点符号都要转着圈地兜售他的三观,稍不注意就能把闲聊变成传教,也是个人才。
陆必行假装没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没关系,我是吃营养膏长大的,舌头没那么刁。”
霍普点点头:“营养膏和营养针虽然妨碍了人们品味美食,但确实救了很多人的命。”
其实营养膏和营养针对人体来说更健康,在部队之类对体能体态要求比较高的地方,是非常理想的代餐,但它确实强行改变了人类的自然饮食习惯,一直以来饱受美食爱好者和科技批判者们的诟病,陆必行没想到反乌会的“先知”竟然能接受代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你觉得我们都是反对社会发展的疯子吗?”
霍普笑了起来,然而随即,他又叹了口气,“你这么想也有道理,组织中确实有很多人都这样,为了反科技而反科技,从来不去探究这背后的逻辑,什么事情舍弃了起码的思想体系,一走向极端,就容易变味。”
陆必行不知该作何评论——反乌会本来不就是个极端邪教组织么?
“我们一开始,只是想让人们能停下脚步,时时反思自己,不要被自己的傲慢和冲动毁了,”霍普正色说,“人类的文明,看似固若金汤,其实像是一艘四面漏水的破船,你不随时保持警惕,它就会放纵地滑向黑暗和深渊。”
陆必行很赞同地点点头:“比如现在。”
“比如现在,”霍普说,“伟大的星际时代,伟大的伊甸园网络吞噬人们的灵魂,伟大的星际超时空重甲能装载毁灭一整个星球的武器,所有人都在争斗,所有人也都在走向毁灭,你看着这些立场各异的人,最后都会与泥沙俱下。这就是我们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反对过分干预改造自然,反对过于依赖人造产品的原因。”
陆必行又呷了口米酒,他第一次喝这种纯手工自酿的酒,入口非常温和,沉到胃里却很有质感,一种有层次的温暖感觉弥漫开,回味处理得不太圆满,有点苦涩,但反而显得更特别。
霍普说:“当年联盟的自由宣言,多么伟大,不到三百年,凡人的一生还没过去,就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为什么?难道和伊甸园没有关系?伊甸园一毁,马上有人针对它扩散毒品,我听说都已经流毒到了第八星系,未来还会有很多人家破人亡,这难道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我们已经听见了地狱的钟声,可还不知悔改,不断地往下滑。确实,组织里有一些疯子掌握了话语权,但联盟就不疯狂吗?伊甸园不疯狂吗?你不能因为他们疯子多,声音大,就认为他们是正常的。”
“你说得有道理,”陆必行不置可否地一点头,“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你是错的,也许未来看,在我们所处的这段历史中,你们有短暂的预见性,而在更长的时间里,你们又成了后人嘲讽的短视人,在历史这条漫长的河边,每个角度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风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赞同你们,因为我能活个二三百年很了不起了,这一生到死也不足以验证一个结论。”
霍普:“谦虚了。”
“没办法,”陆必行一摊手,“我的工作就是不断试错,不断为新的想法热血沸腾,再在摸索里自行否定,时间长了,对‘对错’的看法会保守很多,职业病吧。同时我也认为,信仰是非常好的东西,特别是在这个每五到十年换一种生活方式、人均寿命却长达三百年的时代,它能守着你的神智,让你不至于迷失自己。”
“陆老师这么想,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