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但是,无人能够真正自在地活一辈子。无论是谁都会被束缚,都很悲哀。在阿蜜看来,所有人都是这个世间的可怜人质。”
“这话似有些道理。你打算抱着这种想法去大坂?”
阿蜜轻轻摇了摇头,“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人质,因此,一开始便不要想着能够随心所欲,要像人质一样谨慎、小心、忍耐。我是这般想的,您说呢?”
又四郎睁大眼睛,看着阿蜜,诧异至极。这似是对他的忠告。年轻的又四郎只顾去可怜别人,却未意识到自身的可怜和人间的可悲,其实他和别人都是一样。阿蜜似乎想告诉他,只有想到这个,才是真正的同情。
“是,我明白了。”又四郎屏住呼吸,想了一会儿,得意地点点头,“大坂城的淀夫人是个寡妇,嫁过去的千姬小姐又是个尚不懂男女之事的孩子,丈夫说不定已有了别的女人。她们都很可怜,因此,你也要以没有丈夫的女人身份前去做侍女。若非如此,便不能明白她们的不幸,你出于这种考虑……”
阿蜜突然用手蒙住脸。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发出一阵剧烈的呜咽。她不是个轻易在人前落泪的女子,想哭时也往往能装出一副笑脸,动怒时也能自己化解。她拥有这种天性。蕉庵清楚她的性情,曾道:“我们家的人真是奇怪,尽出些女武士。木实是这样,阿蜜也好像投错了胎。”说笑归说笑,她确是刚强且喜愚弄人的女子。然而这样一个阿蜜,却为又四郎这一番述怀而轻易感动,或许是因为又四郎的纯真,以及对她关于人质云云的赞同。
“阿蜜小姐,你怎的了?”见阿蜜如此异常,又四郎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让你生气了?”
“不……”阿蜜急忙摇头,无奈地咬着嘴唇,“请……请将刚才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板仓大人。”
“刚才这些话?是说淀夫人和千姬小姐都很不幸?”
“是。因此,我们并无婚约,我去做侍女。只有我自己幸福,便对不起……对不起淀夫人和千姬小姐,因此……”
“我对板仓大人说?”
“是。这样说,对您有好处,我便也能帮上您的忙了。”
又四郎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在心里回味着阿蜜的话。初时她说话带着揶揄,后来话语和态度慢慢变了,变得温和可亲。最后,她说喜欢上了他,这不是说谎,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女子。但是,为了可怜的淀夫人和千姬,她藏起自己的感情,暂时抛开欢娱,甘愿去侍奉千姬。阿蜜进了大坂城,身上的责任将异常重大。阿千和秀赖的婚姻,乃是决定丰臣和德川两方亲疏的关键。这绝非小事一桩。
阿蜜必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过来的。想到这里,年轻的又四郎几欲泪下。他暗暗发誓,定要对得住这非凡女子!
这时阿蜜擦了擦眼泪,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时辰太久了,板仓大人该担心了。请他们过来吧。”又四郎点点头,站了起来。
第七章 长安戏丰臣
因为大佛殿起火,德川家康同意了大坂方面的请求,将婚礼推迟至七月二十八。为了驱除晦气,丰臣氏决定紧急修复安土城的总见寺。此寺乃信长公所建,而今已经荒废,七月底才能完工,故把婚礼推迟至那时。这自然是出于淀夫人的自尊心,她不想对家康言听计从,于是召片桐且元与其弟贞隆,以及小出秀政三人商议之后,找到了这么一个理由。
“淀夫人这般逞强,更多的是针对大纳言夫人。不管怎么说,她们乃是同胞姐妹啊。”
大坂本城的奉行官邸,曾经是浅野长政、石田三成和增田长盛等五奉行聚在一起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而今已物是人非。
秀吉公在世时,不管是片桐且元兄弟还是小出秀政,虽都曾作为忠义之人随行左右,但对于重大的事情,他们却插不上嘴。然而如今常在此议事的,却变成了他们三个和大野治长、治房兄弟。另有织田常真(信雄)和有乐斋,他们乃淀夫人的表兄和舅父。但这二人均已隐居遁世,只要淀夫人不召,他们便不会主动出来招惹是非。大野治长作为淀夫人宠臣,经常陪侍左右,因此,大事实际上只由他们五人处理。
片桐且元对此并不介意,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别人思虑更深。贱岳会战时,他为“贱岳七条枪”之一,与其他被秀吉一手提拔上来的侍卫一样,得俸禄三千右。但从那以后,他便一直默默无闻,未得重用,跟加藤、福岛等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更无法跟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和小西行长等人相比。
他们个个都成了羽翼丰满的大名。或许还是秀吉公可怜于他,片桐在文禄四年八月,才在本知四千二百石的基础上增加了五千八百石,总算成了一个一万石俸禄的小藩之主。
但现在片桐却觉得,这或许反而是件好事。秀吉公在世时,政出丰臣,而现在丰臣氏却成了六十余万石的大名。“若是作为一个六十余万石的大名家老,我的封地和俸禄也不少了。”他曾对着弟弟贞隆这般自我解嘲。可现在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因为他们深知,办事稍有不慎,六十余万石说不定也会如烟尘飘散。
“将军大人倒无他,德川的谱代大名却都虎视眈眈盯着大坂。”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的且元,叫来众人商议秀赖的婚礼。
“在我的劝说下,淀夫人总算同意兴建寺院神社,可仍未放弃天下人的梦。今日还对我说,要尽邀天下大名,场面要丝毫不逊于太阁大人在世时。”片桐且元一脸困惑。
满头银发的小出秀政悲哀地摇摇头,道:“对鄙人也这般说过:你们说黄金太多,要用于寺院神社的修缮。然而,到了少君的婚礼上,却吝啬起来,你们是想让我在妹妹面前丢脸吗?这完全是两回事啊!若是邀请了天下所有的大名,才是对朝廷的恶意讥讽。我与她这般说,她却说这是喜事,朝廷不会有这等猜测。”
“小出大人,你就此作罢了?”片桐贞隆责备道。
“好了,”且元制止了贞隆,道,“此事以后我会耐心解释。夫人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但若是心急,即便明白其中道理,她也会故意反对。我们要作好充分的准备,不如对将军说,淀夫人最近起了礼佛之心,开支增加,希望尽量把婚礼办得简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