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城距离楚、韩边界百里,有民五万户,是楚国十大城邑之一。吴起边用茶,边朝街上看,街很长,望不到尽头。行人虽然说不上拥挤,但人来车往也不断流。吴起发现,在这些来来往往的行人里,没有多少穷民百姓,而多是衣冠奢华的阔老阔少,不时还有装饰华丽的香车从街上走过,车上坐着的全是头上戴银、肩上披金、满面春风的贵夫人或千金小姐,车前车后还跟有供其使役的男佣和女仆。
吴起问卖水老汉道:“老哥可知道这都是哪家府上的眷属?”
老汉摇摇头:“这个老可可是说不上,有的人家华车不只是一乘,为了互比富贵,时常变换着坐,老可哪来的闲心去关注这个。”
吴起又问道:“在这些游逛街市的人里,何以看不到有多少平民百姓呢?”
“百姓?”老汉的声调里带着不平,“百姓一年到头忙劳作,哪里来的闲功夫逛大街?比不得这些有钱人,要么是望族,要么是权门,要么是祖上有功德,世袭爵禄用不完的用……”
“闪开!闪开!快闪开!”
老汉被一串凶恶的喝道声打断,吴起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纨绔少年高坐马上,几个打手凶煞神似地叫喊着在前面为其开路。有个手拿探路棒的老叟躲闪不及,被一个打手猛力一把推向路边,老叟立脚不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马上少年并不罢休,破口大骂:“不长眼的东西,给少爷我狠狠地打!”
众打手一拥上前,对老叟连踢带踹,直打得老叟满地滚叫。
吴起怒火中烧,禁不住站起身:“此人是哪家恶少?”
“管不得,管不得,万万管不得。”老汉压低嗓音怕事地把吴起拉坐下来,“客官千万莫管,那少年是邸都尉家的少爷,邸都尉同镇北大将军是姻亲,这个邸公子是没人敢惹的,就是郡守大夫都怕着三分,客官不见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劝阻,客官一个外乡人,千万莫多事。”
老叟被打得不再动弹,邸恶少才让他的打手停下来。众打手口里狠狠地骂着“留你一条狗命”,趾高气扬地回到马前,为邸恶少继续开道而去。
吴起来到苑城不过是半个时辰,感受到这里不论从吏治的衰朽,贵族宗亲的奢靡,还是从权门子弟的横行无忌,比较起都城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个典型的天高帝王远的地方,这种情形虽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但也恰恰为他实施在楚悼王面前提出来的除弊布新改革,提供了一个尝试之地,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开,让宁植付完茶金,告别了卖水老汉。
郡署衙门座落在苑城的北大街上,门前一片空阔的扇形场地同大街相接,因为这里是衙门所在,行人大多都是绕道而行,所以这里非常清静。随着宽大的黑漆大门“吱呀呀”敞开,从门里驶出一乘上有布篷罩顶的马车,马车在门前停下,看样子是在等人。过了吃杯茶功夫,衣着“衙”字标识的驭手抬头看看日头,又朝庭院深深的大门里望去,像是有些生急。
守在大门两边的一个卫士忽然发现两个骑马的人进入门前场地,立忙跑步迎了上去:
“此乃郡守衙门,闲散人等不得近前,快快走开!”
来人是吴起和宁植,两个人下了马,吴起笑微微道:
“我等不是闲散之人,通禀你家大夫,就说新任郡守到。”
卫士惊诧地上下打量着吴起:“您是新郡守?”
宁植生了气:“看什么?哪个还来冒充?”卫士不敢怠慢转身快步跑去,见郡守和几个扈从正从大门里走出来,急忙迎上,“禀大夫,那边站着的老者言称他是新来的郡守。”
郡守一惊,心中顿生不安。原郡守名申如,是楚国名臣申包胥的后裔,楚昭王十年的时候,吴国用伍子胥之策攻破楚国,申包胥到秦国求救,于宫外痛哭七日夜,终使秦国发兵救了楚国,楚昭王念申包胥之功,使申氏世代为官。申如年四十有一,原在宫中为楚悼王侍从之臣,甚得楚悼王赏识,为加强北部边疆的地方治理,三年前楚悼王把他外放到苑郡做郡守。因为他对兵家之道知之不多,让他和镇北将军张卓各掌军、政。论官阶品级,申如在张卓之下,同时张卓又久驻兵于苑,人际交往广泛,编织了一张偌大的关系网,给申如治政带来很大阻力。申如性懦弱,又没有做过地方官员,应对不了复杂的局面,渐渐地,满腔热血凉下来,他不再较真,不再守正,开始左右迎合,遇事不置可否,漠然处之,把自己也融入到了没有准绳的官场。如今一听来了新的郡守,他疑虑是自己的不作为被楚悼王知道,不知道把自己召回作何论处,心里七上八下。见新来的郡守就在数步之外,赶忙调整心态,迎了上去。
吴起见申如走过来,上前拱手一礼道:“申大夫,在下有礼了。”
申如边还礼,边打量这位从未见过面的新郡守:“大夫……?”
吴起笑微微道:“在下吴起,日前自魏适楚,蒙君王不弃,使在下出任苑守,还望申大夫多多指教。”
申如虽然没有见过吴起的面,但他早就知道吴起的大名,连连道:“不敢不敢,吴大夫名震天下,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吴大夫快快府衙请!”
“申大夫请。”吴起边走边道,“日头已近午时,申大夫意欲何往呢?”
申如道:“北军副将熊芾新得一子,今日贺百岁,邀在下过府吃酒。”说到这里,唤过一扈从,“你往熊将军府上走一趟,就说新任苑守吴大夫到,申如我改日再登府致贺。”
“不妥,不妥。”吴起忙道,“主人有请而大夫不往,是失礼也,岂可因为在下之来误了大夫之事,申大夫快快登车。”
申如早被吴起的到来弄得没了心情,不过他不能这样说,道:“不去也罢,吴大夫刚刚驾到,在下岂能冷落了吴大夫。”
“哎?申大夫何出此言?”吴起笑呵呵道,“在下来到署衙就是到了家,何来这些客套,申大夫快请登车!”
申如见吴起没有半点虚意;完全是一片真诚,犹豫片刻,道:“那,在下就失礼了。”令扈从唤来郡丞,吩咐为吴起主、仆备饭,安排歇息,然后和吴起再礼,登车而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兵家吴起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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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丧嫁娶,添丁增口,通过正常的礼尚往来融洽关系,增进亲朋好友间的关爱互助,本是一种好的习俗。但是在楚国盛行排场,尤其是权门之家,其风更甚,一些有求于者或部下僚属,都把此时做为巴结讨好的机会,为官者自然也就把此时看做聚敛钱财的最好时机,官位愈高,巴结的人愈众,敛财也就愈多。熊芾为其子贺百岁,理所当然地不会忘了广告部下,大宴宾朋,前来贺喜的人不仅坐满了熊府的大堂小厅,就连庭院里也摆起了酒席,整个府宅处处都是猜拳行令的欢笑声。
来熊府赴宴的客人中,最尊贵的客人是镇北将军张卓,张卓不是别人,乃是原齐国的将军张丑。十年前齐、魏大战于襄陵,齐军兵败,张丑被俘,吴起放他归齐,但他想到齐相田和这一次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与其回齐受军法处置,不如远走的好,于是悄然潜回临淄,带上妻小逃来楚国,改名张卓,投靠在时任柱国的屈宜臼门下(柱国,官名,战国时楚国设置,原为保卫国都之官,后来为楚国最高武官,也称上柱国,其地位仅次于令尹)。张卓戎马生涯二十多年,身经数十战,虽称不上兵家,也算得上是个知兵的人,再加上一张巧嘴,很得屈宜臼青睐,先是向楚悼王举荐他做了城门都尉(掌京都城门的屯兵),两年后又推荐他做了镇北将军,执掌一方兵权,成为楚国人所瞩目的人物。
熊芾把招待张卓、申如和参将芮良的酒宴设在了熊府最好的上厅,加上主人作陪,恰是四人。酒肴已经上好,申如仍迟迟不来,熊芾见张卓面有不快,对侍立在旁的仆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