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个人,大概是天地间的一股子灵气凝聚生成的。从他出生到现在,会有多少女人爱过他呢?是多少女子的娇惯,才惯出了他这样阴晴不定的坏脾气呢?
其实,叶春好也是愿意那样娇惯他的,只要他肯给她一句千真万确的准话。
她千般万种地算计,无非是要自保。她就只有这一颗心,一旦错付了,便收不回了。纵然收回,也是千疮百孔的一颗伤心了。
(一)
张嘉田糊里糊涂地,给自己招了个兵。
那青年叫着要去从军,可无论他投到周遭哪家队伍里去,都会成为他潜在的敌人,于是张嘉田把他叫了住,详详细细地盘问了一番。原来这人姓马,名叫马永坤,家里开着一间小铺子,已经娶妻,上头有个亲爹,有个继母,并无兄弟姐妹。这马永坤本是个读书人,然而考运不佳,平时是问一答十,一进考场就变成了一问三不知,所以苦学多年,毫无成绩,搞得他平日总是愤愤的,简直快要心理变态了;他既是如此地没出息又脾气坏,他那年轻貌美的媳妇自然不愿受他的气,年初的时候便勾搭邻居男子,私奔了个无影无踪。
马永坤受了这样大的打击,简直要从心理变态恶化为精神失常,而他的父亲马老爷子一贯经营无方,把祖上传下来的小生意,做得是与日俱惨,他看不惯,常要指点他这位老父,然而老父的性情古怪,不但不听,还要骂他,继母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所以他在精神上从来得不到半分安慰,有的只是痛苦。及至老父一死,家里铺子彻底关门,继母也不搭理他,马永坤自觉着简直没有生路,一怒之下,便冲往师部,“刺王杀驾”来了。
张嘉田盘问过后,也不知如何评判这个人,只说:“人家铺子都交钱交粮,就你家不交,人家商会的人说你爹几句,也不算欺负人吧?”
马永坤默然。
张嘉田又道:“你爹为了这事,一赌气死了,也赖不着我吧?我初来乍到的就这么点儿人马,我们能要多少钱?原来这儿是洪霄九的地盘,洪霄九的胃口总比我大吧?那胃口大得你不敢动,专杀我们胃口小的,到底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马永坤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瘪在原地,依旧默然。
张嘉田又问:“我这话不算不讲理吧?”
张嘉田把马永坤问了个哑口无言。而马永坤在师部的厨房里喝了一大碗热粥之后,恢复了些许元气,鼻青脸肿地走到张嘉田面前,低声说道:“家,我是死也不愿回了,张师长若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就让我在这儿投军吧!”
张嘉田答道:“随你的便。”
马永坤就此当了大头兵,姑且不提,只说张嘉田这一趟来时,手里确实是攥了一笔款子的,这时他就暗暗地算了算账,然后拨出十万块钱,给了张文馨当军饷。
张文馨第一天得了钱,当场腰和脖子就直了。及至到了第二天,他的肠胃病好了大半,腿也不瘸了,发炎的腮帮子也平复了,甚至眼睛都明亮了,烂眼边都不红了,可见这金钱的力量,确实不能小觑。而旁人见他又买粮食又制冬衣,还在大街上立起牌子招了新兵,真有鸟枪换炮的气势,自然心动,于是张嘉田那冷冷清清的师部,立刻也有兵强马壮的客人前来拜访了。
张嘉田每天和这些人周旋,长了许多见识。他本是打算过来“干坏”的,可到了文县之后,才发现“干坏”也不容易,况且明明是有可能“干好”的,为什么不努力一把呢?
这么一想,他就当真努力起来了。
张嘉田努力得废寝忘食,并不知道北京的雷督理正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干坏”。一旦“坏”了,雷督理就立刻借机发兵,消灭余孽。然而他等了又等,文县那边始终是没有传来内讧的消息,简直让他有些着急。
于是他发去密电,让张嘉田随便找个由头挑起战争,哪知张嘉田即刻就回了电报,答曰不必。雷督理拿着这份回电,简直有些发蒙——蒙的不是张嘉田不听话,而是想不出张嘉田会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他倒是不担心张嘉田会被余孽笼络得变了心。在他眼中,张嘉田没什么特别出色的,最大的优点就是忠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派这么个毛头小子去办大事。
在雷督理发蒙的时候,叶春好来了。
叶春好新剪了头发,剪得齐齐的,越发显得头发与脸面黑白分明。雷督理见她来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她:“这些天,嘉田给你来信了没有?”
叶春好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了,自自然然:“前天接了他一封信。”
雷督理问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叶春好认为他这话颇为无礼,有逼问旁人隐私之嫌,但是也没法子,只得答道:“也没什么,说是文县那边比北京冷得早些,还有就是他每天如何的忙。”
雷督理坐在写字台后,饶有兴味地又问:“那你怎么回的信?”
叶春好惊讶地笑了:“怎么回的?就是讲了讲我的情况,无非是些闲话罢了。”
雷督理点了点头,这才问道:“你有事?”
叶春好在回答之前,先做了个深呼吸。
忠言向来逆耳,而雷督理又是个狗脾气,所以她此刻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