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北境鸣龙山下,有座名为汝仙的村子,这里古木参天水草丰美,晨间山头林间常有薄雾笼罩,恍若仙境。
纪晴桐落户于此已有半年多了。
离村落七八里远的地方有一大片牧场,张君柏的兵营就建在牧场之侧。
这个村落以前的生活模式基本上是靠山吃山,后来附近建了军营之后,便依附军营生活。男人们将打来的猎物和女人们采来的野果菌菇卖到军营里给士兵们吃,再将军营里士兵们的脏衣服带回来给女人们浆洗以赚取铜板贴补家用。
村里也有好几户人家的女儿嫁给了军营里的士兵,这些女子有丈夫的军饷补贴,过得便比旁人轻松些。自纪晴桐搬来后,她们打听得纪晴桐是将军的妾,做什么便都愿意去叫上纪晴桐一起,倒是免了纪晴桐人生地不熟的寂寞。
一开始张君柏来得并不勤,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这些村女看着纪晴桐的花容月貌,不免感慨位高权重的男人就是难伺候,连纪姑娘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都拴不住他们的心。
可半年过去,她们眼瞧着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的将军出现的间隔越来越短,从原来的十天半月,到七八天,再到五六天,最终如现在这般,几乎天天都来,若是几天不来,那必定是营中有事走不开。
这日,一群妇女正坐在村后的竹林中一边纳凉一边用竹篾编些东西,几个孩子嘴里含着新得的糖果,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叫:“纪娘娘纪娘娘,将军来啦!”
纪晴桐正在用竹丝编一把扇子,还差一小半才能完工。瞧着天色还早,回去不免要有大把时间与张君柏独处,便有些犹豫。她不是那浑然不知事的,张君柏来得越来越勤,呆的时间越来越久意味着什么,难道她还能不清楚吗?虽说这本就该是她的目的,可是……这想与做,到底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身旁一位大婶见她犹豫,笑着推她道:“还不赶紧回去,这编扇子比伺候将军还重要不成?喏,这你拿着,今晚若是能有时间,尽够你编完这把扇子了。”她塞给纪晴桐一把竹丝。
“瞧婶子这话说得,别说将军了,若我是个男人,我也不能让纪姑娘晚上有时间编扇子啊。”一位口舌爽利的年轻妇人调笑道,引得一众妇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纪晴桐知道她们并无恶意,但还是臊得满脸通红,与众人打过招呼,便拿着编了一半的竹扇和一把竹丝回去了。
方才坐在纪晴桐身边、成亲方一年的年轻妇人看着她的背影,不无艳羡地叹气道:“人家都说成亲越久夫妻关系便越淡,男人对女人便越不上心。可这将军和纪姑娘,倒似反过来的,相处越久便越上心的模样。”
“就纪姑娘长的这个模样,别说男人了,我一个妇人看得都挪不开眼。能对她不上心,大约都不算真男人。”另一名妇人一边麻利地编着竹席一边道。
“而且这纪姑娘不但长得跟仙女儿似的,那谈吐间的学问,行动时的仪态,我瞧着比县太爷家的小姐都要强上许多,怕是个有来头的呢。”另一名丈夫在县太爷家做西席的妇人道。
“将军那般身份,便是纳妾自然也不是随便纳的。”
……
在妇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之时,纪晴桐已经回到了自家宅院前面。见张君柏的马系在屋前的梨树上,她深吸一口气,从半开的院门进了院子。
这山村正如张君柏所言,民风淳朴路不拾遗,除了晚上睡觉,白日里纪晴桐几乎是不锁门的,也算是入乡随俗。所以她不在家,张君柏来了也能进门。
纪晴桐一进门,就看到张君柏立在檐下欣赏她刚养的一瓦缸睡莲。
小小的瓦缸里只养了一株睡莲,三两片翠绿翠绿的圆叶,一朵小小的淡粉色的花骨朵儿柔婉娉婷含苞欲放。
张君柏见惯了大缸大湖里养的成片的睡莲,如今偶然得见这小小一瓦罐,便觉格外精致有趣,看了很久。
他是练武之人,耳目敏锐,纪晴桐刚进门他就发现了,转过身向院门处看去。
一身素裙眉目如画的女子出水芙蓉般站在那里,两颊淡淡菡萏色,看得人无酒亦能自醉。
“将军,你来了。”纪晴桐在院门处停了一下,走过来与他打了招呼便移开了目光。
其实半年多的时间相处下来,纪晴桐已经知道张君柏并不是刘光裕彭继善那样的豪强子弟。他并不肤浅白目仗势欺人,与她相处时也能恪守礼仪不逾雷池,若她还是当初那个尚在闺中不谙世事的少女,这样的男子,足以做得良人了。
可是,自她怀着那样的目的来到他身边,她是既怕他坏又怕他好。他若坏,她怕自己会坚持不下去,他若好,她每每与他相处时又会深陷愧疚中不能自拔,端的是煎熬。
她如今的处境,便是后者。
张君柏见她避开目光,便看向她手里拿着的竹扇,温声问道:“这是你编的?”
纪晴桐点头。
“编好了能送我吗?”
纪晴桐看了看手中的半成品,有些犹豫:“我是初次尝试,只恐做工粗陋……”
“若求精致,何必要这竹扇?画扇岂不更好?”张君柏笑道。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纪晴桐脸红了红,道:“好吧。”说完忽想起他这大老远地赶来,连杯茶都还没喝上,于是忙将竹扇和竹丝放在屋里的桌上,道:“将军稍候,我去给你沏茶来。”
张君柏颔首,在堂屋里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竹扇。
纪晴桐端了茶过来时,就见张君柏正在编那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