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是这对郎舅大惊小怪,实在是平章书院实在太过有名。
大魏第一书院,亦是整个关陇文脉昌盛之汇。
昔年驱逐北狄的烽烟滚滚中,平章书院不知出过多少赫赫有名的人物,其中,就包括岳峻,现在,连平章书院都有人赶来益州。
一时间,张清庭神情凝重,竟不敢妄下判断。
靳图毅却是松开眉头,命人收拾一地滚落的樱桃。
张清庭看着靳图毅:“姊夫,能说动平章书院来人,封书海怕是图谋不小,接下来你待如何应对?”
靳图毅却是徐徐道:“三郎,就是平章书院的山长亲至又如何?”
张清庭一怔,下意识道:“那毕竟是平章书院,大魏文人所望……”
靳图毅淡淡一笑:“平章书院是很好。”他起身,负手似是眺望到了益州的千崖万壑:“可这里是益州。”
张清庭凝神细思。
靳图毅却道:“封书海就算动用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法子,说动这许多读书人、甚至是哪方名士来到益州又如何?”
靳图毅慨叹:“咱们益州人自己还不知道么,外边儿是怎么说的?‘无事莫入益’,这里崇山峻岭包围,又隔绝于天下,多少人嫌弃咱们益州偏隘……是咱们几家的老祖宗扎根在此百余载,一点点浸润,才叫这蛮荒之地有了一丝文气。”
然后,靳图毅看了张清庭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三郎,不必多虑,这里,毕竟是益州。”
是他们三江世族世代耕耘之地,那些人来了又走,如浮云般,只有他们三江世族,扎根在这里,谁也不能轻动。
张清庭紧皱眉头,心中忧虑始终挥之不去。
靳图毅一拍他肩膀,失笑道:“好啦,便按我原本的计划,举行‘集贤会’吧,你这些年在三江书院又培养出不少好苗子吧,都叫我见见。”
张清庭知道靳图毅的谋算,一场集贤会之后,焉能在本地士族中没有动静?届时必然会掀起物议,靳图毅借机向封书海荐一批人,物议在先,这些人本也是益州当地难得的读书种子,封书海要是敢一个不用,靳图毅便可参封书海一个不擅用贤。
……这是一条自吏部第二封询札、靳图毅加中正之位开始,就被指明的道路。
三江世族得中正之位,将如虎添翼,先前那些因为封书海那封谏表带来的负面影响都会悉数消去,甚至还会带来更好的一面——整个益州有头脸的人物都会清晰知道一件事,就算知道益州占田佃客又如何?朝廷非但没有追究,反倒是加封了他们官职,这只说明三江世族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安若泰山,压根儿不是封书海那泥腿子一个什么谏表能够动摇的!
此消彼长之下,益州的风向会再次变化。
朝堂博弈中的微妙之处,往往亦在于此。
一如先前岳欣然的判断,靳图毅带着中正的任命回到益州,非但三江世族的子弟在当日就恢复了斗鸡走马的旧日风光,靳府院外,拴马桩都已经不够用——来访之人太多,靳图毅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张清庭晓得靳图毅日程紧张,故而,张清庭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头去安排“集贤会”之事,可张清庭的眉头始终未曾放开。
他与靳氏父子有极大的不同,局势是一回事,但他更愿意从人的角度看事,封书海那谏表,其中内容虽然皆是封书海所做之事,可是,其犀利狠辣之处,却全然不是封书海的风格,背后另有其人。
而这个人这样的手腕行事,绝不可能在朝堂寂寂无名,张清庭却偏偏没有听说过,却倒是与益州那什么《晴兰花开》有异曲同工之妙——于出人意料之处,行那平地惊雷之事。
如果不是陆府那个只是一个小娘,张清庭几乎都要以为是出自于她之手了。
这时代,一个女娘,识得几个字已属幸运,能像男子一般能文能赋,便可称当世才女,至于写出《谏领亭州共抗北狄表兼复吏部询札》,那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必想。
官场,始终是男人的地盘。
张清庭将集贤会的帖子发出去之时,心中犹自在不断思量,此番封书海行事的背后会不会有那陆岳氏的身影、还有那谏表幕后之手的身影?他们又会如何向他们三江世族动手呢?姊夫这一次集贤会,亦不知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