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洵进来却是高冠博带、仪度堂皇,郑重一礼:“下官拜见都护大人、司州大人。”
这一个十分潇洒风度的见礼之后,他竟向岳欣然再次一礼:“司州大人,今次公审之后,都护府法度既立,下官奏请大人恢复都护府辖下诸政要事,好叫亭州大地重回常轨,导正诸仪。”
说着,他双手呈上了一封文书,岳欣然微微扬眉,接过来打开,边听孙洵昂然陈述道:“李杨二贼伏诛,则都护府辖下生民皆知法度秩序之事,籍此之机,司州大人可召见诸郡官吏,重申政事,降下嘉令,以立都护府威望。”
黄云龙与邓康皆觉得有些讶异,因为孙洵这个提议,竟然十分合理。如今的镇北都护府,虽然说是都护府,但除了朝廷那一封圣旨,都护府之令根本出不了亭州城,司州大人若要办什么事,除了半个都官系统,想要诸郡官员买账却十分艰难。
借着公审李杨二人之机,召集所有官员齐聚都护府,重申法律、颁布政令,这相当于是将整个亭州的官僚体系正儿八经纳入都护府,届时,必能保证都护府的政令在整个亭州运转通畅,确实是令都护府走上正轨的好法子。更重要的是,这是孙洵提出来的建议,有他在,便可借助孙氏在整个亭州的威望,还用担心诸郡官吏不来吗?
这非但是好事,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一时间,这个提议令场中诸人神色各异。
岳欣然面上未见太多喜色,她的手微微一顿:“重申政事,降下嘉令?确是好提议……那依孙簿曹之见,政将何依?令将安行?”
孙洵从容道:“都护大人、司州大人容禀,依下官之见,政令通畅之后,都护府政事的当务之急乃是流民,如今亭州城就已然流民众多,更兼二贼帐中亦多被劫掠的百姓,仅靠以工代赈,一则于都护府粮仓未免压力太大,绝非持久之计;二来,百姓过久离开耕田,抛费春时,亦不利于今岁秋收,时日若再长一些,不免又将致使今秋歉收,三则,百姓失地游离,人心必乱,长此以往,亭州如何能恢复元气!”
岳欣然点头道:“孙大人所言甚是,你既已思虑这般周全,想必已有高见?”
孙洵拈须笑道:“高见确是不敢当,下官所说不过是这些年的一些经验之谈。百姓流离漂泊,绝非长策,既如此,何不令他们各归原籍?届时诸郡县官吏皆各从其职,责令他们抚民安民,勿误耕时便好。”
黄云龙听得瞠目结舌,就是邓康也觉得太过荒唐:“孙簿曹,百姓流离漂泊,乃是因为在家乡缺粮少食,强令回到原籍,岂能解决他们裹腹之难?若要硬逼,岂非逼着他们回乡饿死?!”
孙洵瞥了邓康一眼,兀自含笑:“邓大人所言未免太过偏颇,依下官所掌簿录所载,去岁坚壁清野,受创最剧为沙泽、径山二郡,余下六郡,如亭丰、亭阳与亭岱三郡,四成田地未有出产,剩余六成的田地……去岁可是丰年,”孙洵将出产的各项数据账目一报,笃定地判断道:“其出产裹腹绝计无虞,至于雍安、雍阳、雍如三郡,离北狄铁蹄尚远,坚壁清野亦未波及,米粮皆在,如何不能养活流民?反倒叫他们背井离乡、徒给都护府的粮仓增负?”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正常情形下,官府确实也是这般处置的,流民四处游荡,乃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一经发现,多半就是遣送原籍,由其户籍所在的郡县负责抚民安民,落实赈灾与生计之事。
邓康总觉得其中有问题,若是可以在原籍解决,哪个百姓会愿意背井离乡,往亭州城而来,这是他判断的直觉,可孙洵的建议他又不知该从何反驳,一时间竟有些结巴起来:“但……”
孙洵却是一派君子风度地耐心看向邓康道:“邓大人,即使流民之中,如还有沙泽、径山二郡之民,亦可遣往其他郡,若亭丰、亭阳与亭岱三郡不堪其负,尽可引往雍安、雍阳、雍如三郡,邓大人若是不信,尽可问司州大人,数日前,我与司州大人在桃源县匆匆一晤,彼处春耕繁忙的情形,司州大人是见过的。
若不令百姓重归那般的场景,却叫他们在这亭州城下抛费光阴,岂非两厢耽误?邓大人若是还不相信,我敢以项上官帽保证,绝不会饿死一个百姓。”
最后一句话,当真是掷地有声,邓康也想不出该如何驳他了。更何况,他那番话里,言之凿凿,就像岳欣然亲见桃源县的情形,也必然同意他的判断一般。
而刘靖宇却是抢着道:“司州大人,孙大人,亭丰、亭阳与亭岱三郡纵使余粮不多,必也能安置百姓,此时艰难一些,到得夏时,山林间也有出产,必能过此难关。”
孙洵瞧了刘靖宇一眼,二人眼神一触即分,皆是不动声色。
黄云龙冷眼旁观:“孙大人,依朝廷惯例,灾民确是应遣回原籍,只是,那是在朝廷有赈灾之粮下放之际,如今,东面与大梁战事正频,朝廷恐难分出赈灾之粮,敢问孙大人要如何令百姓不致饿死?”
孙洵摇头:“黄大人此言差矣,官府无粮,难道便民间无粮?去岁乃是丰年,便以雍安、雍阳、雍如三郡为例,民间多有余粮。在下此次归家,听闻家中于寺庙施粥已有百日余,”他一脸孺慕地道:“家父已近古稀之年,却犹自教导在下不可有一日或忘百姓疾苦,我此番回亭州城之前,他特特向我叮嘱,只要都护府需要,只要亭州百姓需要,便倾尽库仓又何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