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煤车轰轰的开过来了,由于挂的煤车过多,纵然列车另挂一个机车推行着,前边的机车还是嘶嘶喳喳的像累得喘不过气来似的。彭亮趴在道旁洼地的黑影里,闪过了机车探照灯光,便窜上路基,当机车喘着粗气跑到他的身边,他就一纵身上去了。另一队员是从对面上来的,当他们端着短枪到了锅炉前边,才看到司机和司炉都是中国人,彭亮对开车工人说:“弟兄们,又来麻烦你们了!这是为了打鬼子,不得不如此。不要害怕,我们是不伤害你们的。来!我替你开一会。”司机工人服从的离开司机座位,彭亮就坐到那里,扶住开车把手,把速度加快了。他回过头望着司机工人,见工人脸上有点愁眉不展,就笑着说:“你怕离开职守,后边车长会怪罪你么?不要怕!车长和你一样也作了俘虏了。后边的车头以及车上的人员都换上我们的人了。”
另一个队友王友,用枪点着司炉,要他加速向锅炉里送煤,火车轰轰隆隆的在前进。
前边到站了,运煤车在一般车站是不停的,可是行车的速度要放慢。彭亮习惯的扒头往后边守车上望望,那里的绿灯并没有摇动①,他知道这绿灯提在王强的手中,他并没放慢速度。王友在机车口接过从站上送上来的路签②,火车急驶过站而去。
——①司机路签,该列车就不许通行。
②是慢开的信号。
站上接车的值班站长望着急驶而过的列车,对身旁的工作人员和鬼子警备队交谈说:“这列车的司机准是个冒换鬼,怎么进站了,还开这么快呀!”
虽然,他略带不满的发了一阵议论,可是这列车总算已经安全的通过了,仿佛它已尽到自己的职守。随着列车远去的轰轰声,鬼子站长在打着呵欠,想到两点钟以后还有一列客车,他应该抓紧这个空隙去睡一忽,就随着站上的工作人员和警备队到下处去休息了。
这鬼子站长万万想不到刚才通过他这一站的冒失的列车司机,就正是飞虎队的队员,而这飞虎队员驾驶的列车,正是由他的手发给路签,使他顺利过站的。那些布满站台、戒备森严的鬼子警备队,是那么杀气腾腾的警卫着车站和列车的安全,每当列车过站的时候,他们都全部持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作着立正姿势,一排溜整齐的站在月台上,肃然的凝视着驶过的列车,像要使车上的人看到,他们是那么忠于职守。可是今晚这列急驶而过的列车上,可以领会他们忠于职守和肃然起敬的姿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所心惊胆怕的飞虎队。是飞虎队副大队长王强带着队员所控制的列车从这里经过,王强站在守车的黑影里,提着红绿灯,对着站上的鬼子眨着小眼,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列车啌啌的巨大的声响,仿佛是对站上戒备的鬼子发出一阵阵讽刺的笑声。
彭亮驾驶着火车,在黑夜里前进。现在他又坐在这行进着的机车的司机座上了。自从上次搞粮车以后,又好久没有开车了。在那湖边的残酷斗争里,他又是多么渴望着跳上火车,像现在这样的开着火车飞驶啊!每当他为了完成战斗任务而坐在这司机座上,眼望着前方,耳边听着呼呼的风声,心就随着列车的轧轧声而歌唱起来了。打票车他开车,是为的消灭客车上的鬼子;搞粮食车他开车,是为的救济春荒中的湖边的人民;现在开这列车却是为了配合山里反扫荡的任务,把列车开到六孔桥,破坏列车和桥梁,截断这条运兵线。按政委的计划,他们今晚将使津浦干线和这临枣支线的交通完全断绝。这是多么使他兴奋的事啊!他虽然酷爱着机车,可是为了战斗,他将带着愤怒的心情,把火车开到预定地点去粉碎它。
由于战斗任务的紧迫,使他每次开车的时间都是那么短暂。虽然时间那么短促,他却都能充满信心的感到说不出的振奋与愉快。在火车的轧轧声里,他抚摸着机车上的零件在想:现在我开车是为了战斗,不得不对敌人进行破坏;将来抗战胜利了,火车都成为自己的了,到那时我一定要提意见去作一个司机,为和平建设而驾驶着列车前进。
“我一定要作一个司机,领导上会答应的!”
听着列车的轧轧声,彭亮浸沉在自己的理想里,脸上现出胜利的微笑,不禁自语着。
彭亮驾驶着火车,在黑夜里前进,当过了张庄,到了六孔桥,他突然把火车放慢,火车在桥上发着当当的声响行进。机车刚一过桥,整个列车身还停在桥上,守车上发出红灯,彭亮把车喳的一声煞住。
彭亮对王友说:“把这两个工人兄弟带下去吧!”
司机和司炉工人望着车外漆黑的夜,认为有什么不幸的事情要发生,战战兢兢的对彭亮说:“赶我们到哪里去呀!我们为鬼子开车,是被逼的啊,你们要把我们拉下去枪毙么?”
“不!”彭亮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要你们下去,是因为留在车上没有好处,一会你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现在你先下去吧!我们不会碰你一指头的。”
王友带他俩下去了,彭亮依然坐在司机座上,扒着车窗望着外边。王友把开车工人带到桥下的河滩上,河里没有水,只是一片被山水冲下的石头。他望着车后边也都下来人了,王强带着队员,赶着四五个被下了枪的伪军和两三个铁路工人,从守车上到这边来了。在后边机车上的林忠,叫另一个队员也赶着司机和司炉工人过来,整个列车上的人员都被赶到河滩里集合。
王强叫队员把铁路工人带向北边远处一个高地上停下。他也迎着夜风屹立在高地上,从这里可以俯视到铁路上的一切。由于想到即将开始的战斗行动,他顿时感到一阵紧张,小眼闪着火花,怒视着停在桥上的一整列火车,好像这一列车就是一整队疯狂的鬼子似的,激起了他一阵阵的愤怒。他现在已不是刚才提着红绿灯,站在守车上的车长,而是要指挥队员粉碎这列车和桥梁的战斗指挥员了。他从腰里拔出了二十响,有力的发着战斗的命令:“开始行动!”
随着他的语音,一支绿灯从高地慢慢举起,他向机车上的彭亮和林忠发出了行动的信号。
就在这时候,列车前后的两个机车呜的吼了一声,充当摘钩手的小坡和小山提着红绿灯,已经跑到列车两端的机车边。小坡把挂在机车上的那节车皮的铁钩的钩心提起来,从两车之间退到路基上,按一般挂钩工人的习惯,到这时应该吹一声铜哨子通知机车。可是他临下守车时,只从挂钩工人手里接过红绿灯,忘记要哨子,他这时只有吹着口哨来和司机联系了。一声口哨过后,小坡摇着绿灯,机车喘了一阵粗气,呜的叫了一声,彭亮开着机车离开整个列车,向西驶去了。
小坡回头望着后边的机车也离开列车,向东开走,就知道小山也把后边的钩摘了。他便飞跑下河滩,这时小山也跑过来,两人一起向绿灯的高地急奔。他们一气跑到小高地上坐下,小坡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桥上的动静。两个机车离开了整个列车,向东西两个方向轰轰的驶去。
“等着看热闹吧!”小坡欢乐的说,大家都紧张的屏住气息,等着两个机车的回转。
彭亮把机车开出二里路外,他回头望着北边沙河岸上的高地,发出了红灯,急忙把机车停住。他把开车把手扳了一下,机车又轰轰的向回开了。在这一刹那,彭亮的眼睛扫过机车里的机件,他用手抚摸着,这是一台多么好的机车呀!从他学习开车那天起,他就热爱着机车,对每一个零件都感到兴趣,他平时愿意把它擦亮上油。可是现在他要和这台机车分别了,为了配合山里反扫荡的紧急军事任务,他要把它粉碎了。只见他把开车把手向最高的速度拉开,机车像发疯似的摇晃着身子向回飞奔了。他离开司机座,出了车口,跳上脚踏板,就窜下去,一个筋斗滚到路基下。本来彭亮的跳车技术是很好的,可是由于机车开的太快,也不能不使他翻筋斗了。
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已失却掌握的空机车飞驶着向六孔桥上的整列载煤车冲去,只见桥上火光一闪,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像沉雷样震得地面乱动弹。接着桥那边也闪着火光,又是一声沉雷;原来林忠驾驶的那台机车,从相反的方向也撞过来了。王强带人到桥边来,看到整列车的中间一段,已掉到桥下了。两台机车爬上了倾倒的车皮,歪倒在桥上,把桥砸塌了,受伤的机车,像两匹将要断气的野兽,在不住的喘着。列车上的煤倾倒在桥上和河滩里,六孔桥,塌了三个孔。王强看看任务已经完成,就笑着说:“够鬼子修一个时期的!”便命令队员们准备动身往回走。接着他对铁路工人们说:“你们怎么办呢?你看火车是不能开了。你们愿意抗日的,就跟我们走,不愿走的就留下。你们拿主意吧!”
一个工人说:“我们走了,家里的人呢?还在鬼子那里,不叫杀了,也得饿死!”
王强说:“那么你们留下吧,我们要走了。可是应该警告你们,鬼子马上就会来的,来了对你们不会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