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说不上轻轻松松,起码也一帆顺风地镇定了临淮、下邳、彭城三郡国,而同时期的江东,却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某日午后,王导邀请庾亮过府,说要手谈一局。庾元规心里明白得很,所谓弈棋只是一个幌子罢了,主要目的是就时局征求自己的意见——王茂弘论名位,不过镇东将军司马兼左丞相长史,此外还挂着辅国将军、丹阳太守的空头衔而已,尚不及去世不久的顾荣,以及接替其职的贺循,但实执江东政权之牛耳,群臣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他身上;他要是忙着召集大会、小会,商议对策,显得太沉不住气,人心必将更为散乱,所以才会以手谈为名,先跟相交莫逆,并且引为副手的庾亮通通声气,交换一下意见。
仆役摆开棋盘,安放好座子,焚上一炉香,烹上一壶茶,王、庾二人对面而坐。庾亮执白先行,王导默然应了一枚黑子——他既然不开口,庾亮就也不说话,只是专心注目于棋局之上。
一直等到进入中盘,庾亮明显占优,王导有些意兴阑珊,这才缓缓地说道:“陶士行之败,元规如何看?”
庾亮面沉似水,冷冷地回答道:“正当罢其职。”
王导轻轻摇头:“胜败兵家常事,且……据处仲兄(王敦)所言,此败非力不侔也,实有特殊原因……”
“败了便是败了,为将者不能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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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谈论的,是才刚得着消息,新任荆州刺史,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陶侃陶士行在沔江吃了一场大败仗,几乎全师尽没,陶侃仅以身免。
长江中游的杜弢、胡亢之乱,自从王澄去职,继而为王敦所杀后,便愈闹愈凶。今秋,杜弢向南攻破零陵郡,向东侵扰武昌郡,并且杀死了长沙太守崔敷、宜都太守杜鉴和邵陵太守郑融等十数名高官显宦。胡亢则肆虐荆州,还多次率军逼近襄阳。于是在经过长时间的博弈之后,建康政权终于任命王敦为征讨都督,统率陶侃、周访、赵诱等将进入荆、湘二州去平乱。
陶侃字士行,本籍鄱阳,徙居庐江;周访字士达,本籍汝南,但在高祖时便因避汉末动乱而南渡,出仕东吴,吴亡后居于庐江;赵诱字元孙,淮南人——说白了,三位副将中两个都是南人,名位最低者和主将王敦则是侨客。王敦一方面指挥不大动陶侃、周访,另方面也希望把南人顶在前面,让他们跟流贼相杀,以削弱其实力,所以跟赵诱两个都呆在江州不动,只管催促陶侃和周访进军。
陶侃一路急进,首先在武昌附近大败杜弢,拯救了继王澄为荆州刺史的周顗。他派参军王贡向王敦报捷,王敦说:“若无陶侯,荆州必失。伯仁(周顗)才入境,便为贼人围困,似此岂可使为刺史?”我知道伯仁品行高洁,问题在乱世中个人操守蛋用没有,他压根儿就不懂打仗,怎么能够守牧一方呢?
王贡就是荆州本地人,趁机建议说:“鄙州方逢乱事,须得名将镇守——除非陶龙骧(陶侃时被司马睿署为龙骧将军),他人必然难当重任。”王敦深以为然,于是即上表拜陶侃为荆州刺史,让周顗赶紧滚回建康去。
王贡返回军中复命,才走到半道儿,突然听说,胡亢竟然已经被他部下给宰了。
这个以下犯上之人,姓杜名曾,新野人,也算名门之后,本为新野王司马歆部下南蛮校尉,深通韬略,勇冠三军。胡亢率司马歆残部起兵后,便任命杜曾为代理竟陵太守,深为信重。然而胡亢这家伙疑心病太重,还没等杀出一片稳固的根据地来呢,就开始挥舞屠刀,大肆屠戮功臣宿将,杜曾心不自安,于是勾结占据江陵的荆州贼王冲——本为征南将军山简参军——里应外合,把胡亢给宰了。
王贡闻讯大喜,认为建立不世之勋的机会到了,于是也不知会陶侃一声,就孤身而入竟陵,矫命招降杜曾,任命他为前锋大都护,并且使其斩杀王冲作为“投名状”。本来就此一来,荆州乱事可以平息,大股叛贼就光剩下一个兵败如山倒,朝不保夕的杜弢了,可谁成想继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大败仗……
陶侃并不信任杜曾,执意召他来见,杜曾已经被故主胡亢搞得疑神疑鬼、心力交瘁了,因此坚决不肯去,而王贡生怕自己矫诏之事遭到陶侃责罚,也不知道怎么一来,他竟然挑唆得杜曾再度掀起了反旗。
这一来大出陶侃意料之外,结果前锋督护郑攀、朱伺等先后丧败,接着部将孙奕又临阵降敌,陶侃所乘大舰被贼兵以挠钩锁住,被迫换乘小船,在朱伺力战断后下,好不容易才逃出了生天,所部瞬间崩溃……
这大该是名将陶士行这辈子吃过的最大败仗吧。
陶侃既败,周访急退,杜弢趁机卷土重来,并且与杜曾联起了手,荆、湘两州的局势再度糜烂。败报传至彭泽,王敦当即上表,请求免去陶侃一应官职。
说不定王处仲心里其实挺高兴:尔等南貉又再吃瘪啦,陶侃不是据称很能打么?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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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的表章送抵建康,司马睿大惊失色,群臣也皆惶恐,要王导赶紧拿个应对之策出来。王导自己心里也没底——他虽然是当世有数的政治家,但在军事上却远不及堂兄王敦、王澄等人——深怕人心散乱,尤其南人趁机造反甚至是夺权,于是在司马睿驾前表现得泰然自若,还呵斥同僚说:“乱贼尚远,卿等又何必惶惶若丧家之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