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眼微垂,待到杯中茶水过半,他提茶壶的手停了停。
沈清烟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察觉那只修长的手短暂停顿,便主动去接他手里的茶壶,她也懂些人情世故,求人办事,肯定要做小伏低,伺候人的活儿她没做过,也见过。
黄铜小炉边挂着钳子,沈清烟捏着钳子笨拙的夹起炉子边摆放的青玉做成的盖板,盖住炉顶,再将茶壶放上去。
这种不费神的事儿她做的极好。
沈清烟昂起下巴,眼眸弯弯,面上是一副等他答应的欢快神情。
只可惜这殷勤她献错了,并没有在顾明渊的面上得到一丝满意的反应,顾明渊表情略阴沉,眼神定着她。
沈清烟便畏怯起来,眼睫抖了抖,细小声问他,“表、表兄是我做错了吗?”
顾明渊端起杯子抿了口水,道,“我很忙,你可以去请教你的同窗。”
沈清烟顿时失落,随即想到可能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不小心惹他不快了,她以前在府里,姨娘是跟她说过,一些有身份的人习性古怪,服侍不好便没了好脸色,就譬如她父亲,明面儿上看极正经,常训诫她规正凛方,还不许她跟底下丫鬟亲近,可他自己房里倒有好几个通房丫鬟,后院的姨娘也不少,谁若是让他不如意了,就是姨娘也得挨骂受罚。
沈清烟谨慎的瞅瞅顾明渊,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气,长眉深眸,面庞清俊,身姿也挺拔,这可是小公爷,官阶也比她父亲大,架子势必也大,即便他喜怒不形于色,但肯定是个很难奉承的,诚然她唤他一声表兄,他也对她有所照拂,可他生气了。
她还是老老实实认错的好。
“是我刚刚做错了才惹的表兄不快,表兄别见怪。”
顾明渊嘴唇微微翘起,像是笑,神情却很漠然。
沈清烟摸不透他想的什么,心下记挂着她的功课着落,还欲再求一求他。
可顾明渊已不给她乞求的机会,凉薄道,“你懂不懂什么叫分寸?”
沈清烟一瞬滞愣。
她的瞳孔大而乌黑,睽睽视人时会显得懵怔纯然,给人很好骗的感觉,像她这种长相漂亮,生性呆蠢的人,若非生在伯爵府里,可能早就沦落到腌臜地里去了。
顾明渊很不喜她这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她父亲没把她教导好,他自然也不会白费精力在她身上。
沈清烟慢慢醒过神,从他话里听出了一点点不对味,傻傻的回答他,“我知道分寸的,表兄您觉得我哪里不懂分寸了?”
她说完没得到他一丝心软,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这回她真懂了,他是在拒绝她,他不想教她。
她一瘪唇,眼眶里的泪沿着眼尾垂落,突的起身,翁着声飞快道,“我不求你教了。”
然后将那条擦过眼泪的帕子放到桌上,很硬气的起身冲他作揖,再拉开马车门,径自从车上爬下去,也不要庆俞扶。
雪生看她颤着身,想哭还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只得搀她往回走,悄悄问她,“是不是小公爷没答应?”
沈清烟嗯着,没绷住泪,又不想给自己跌份,挺直薄背,带着雪生跑进了角门里。
顾明渊放下车帘,眼眸微覷,那处角门寻常时候不容易发现到,进了这族塾,连奴仆婢女都不许带,便是要这些学生在学堂里好生念书,沈清烟来族塾时间不长,这些守门的小厮不可能跟她相熟。
更像是她偷偷跟着谁出来的。
顾明渊挑起那块帕子丢进炉口,将熄灭的炉火唰的窜上来,不一会儿将帕子烧成灰烬。
马车行道英国公府的仪门,顾明渊下来,庆俞自去明德堂和英国公夫人禀告他已从署衙回府,顾明渊身边还候着另一个小厮扫墨,他低声道,“你去请周塾师过来一趟。”
——
自那日沈清烟在顾明渊这里没求的他指教,周塾师布下的功课每日里她需的花上很多功夫竭力去完成,仍不能让周塾师满意,三不五时便招来他的斥责。
她在学堂里一日比一日难熬。
这日她又被周塾师扣下来罚背文章,直背到天黑,周塾师才勉强放了她。
学堂内仅剩她一人,她疲惫的坐倒,慢腾腾的收着书,忽见顾明祯从门外进来,两人一对眼,沈清烟便觉他目光一亮,沈清烟本能畏惧他,叫了一声顾二爷就想抱着书跑。
顾明祯拦在门口,舔了舔嘴,笑嘻嘻道,“沈六爷这又是被周塾师罚了?”
沈清烟后退一步,她想喊雪生,这会子学堂里没人,
下人进来不会有事的,可她不敢得罪顾明祯,只能硬着头皮道,“顾二爷,我还有功课要做,不能在这里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