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的当地人大概再也不会见到比这更可怕的景象。就像一只巨鸟穿过上层孔洞由天而降,使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加深了下城不祥的幽暗气氛。不过那并非一只鸟,而是一辆巡警专用的地面车。
当地人大呼小叫,拔腿就跑。他们或许没有什么理由需要害怕,但还是作鸟兽散。有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向一旁闪开,险些被那辆车撞倒。当巨影将他笼罩时,他正匆匆向前跑,想必急着办什么事。随时环顾四周的他,仿佛荒野中一块冷静的顽石。他身高中等,双肩宽阔得近乎怪异。他的衬衫袖子一边完全裂开,上臂看起来就像普通人的大腿。
泰伦斯举棋不定,愚可与瓦罗娜则一切得听他的,这位镇长心中的矛盾达到了顶点。假如他们逃跑,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假如他们留在原地,他们又该怎么办?那些巡警也有可能是在抓别人,可是图书馆地板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巡警,那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那名壮汉正以沉重的小跑步逐渐接近。他经过他们身旁之际慢下来片刻,仿佛在犹豫什么。然后,他不疾不徐地说:“柯洛夫面包店在前面第二条巷子左边,过了洗衣店就是。”
说完他掉头就走。
泰伦斯说:“来吧。”
他汗出如浆地拼命奔跑。从喧嚣声中,他听见想必是发自巡警喉咙的高声叱喝。他转头看了一眼,六名巡警从飞车中鱼贯而出,沿着弧线一字排开。他们要抓自己相当容易,这点他很明白。穿着这套该死的镇长制服,他像一根支撑上城的支柱那般显眼。
其中两名巡警朝这个方向跑来。他不知道他们是否看见自己,但那不重要。两名巡警跟刚才那位壮汉撞个正着,相撞的地点就在不远处,泰伦斯听得见壮汉嘶哑的咆哮,以及巡警尖锐的咒骂。他急忙领着瓦罗娜与愚可转到巷内。
“柯洛夫面包店”这几个字由表面几乎磨损的塑胶灯管组成,就像一条蜿蜒曲折、通体发亮的蚯蚓,数得出有五六个断裂处。美妙的香气从敞开的店门钻出来,绝不会让人认错地方。他们除了进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内间有个老头向外望来,粉尘飞扬的房间里透出源自辐射烤炉的晦暗光芒。
老头还来不及问他们的来意,泰伦斯就赶紧说:“一位壮汉……”他展开双臂比了比,外面刚好响起“巡警!巡警!”的喊叫声。
那老头嘶哑地说:“这边!快!”
泰伦斯迟疑了一下:“那里有路吗?”
那老头说:“这是假的。”
愚可首先爬过烤炉的门,其次是瓦罗娜,最后是泰伦斯。在一下模糊的“咔嗒”声之后,烤炉的后壁稍微动了动,成了挂在上端铰链上的一扇门。他们将那扇门推开,钻进门后一个阴暗的小房间。
他们耐心地等待。此地通风不良,烤面包的香气令他们倍感饥饿,却又无法填饱肚子。瓦罗娜一直对愚可露出笑容,不时机械性地轻拍他的手心。愚可则茫然回望着她,偶尔将手放在自己涨红的脸上。
瓦罗娜刚开口说:“镇长……”
他立刻悄声斥道:“现在别说话,罗娜,拜托!”
他用手背抚过额头,然后瞪着指节上沾满的汗水。
此时突然传来“咔嗒”一声。由于他们藏身之处是个封闭场所,这一声听来特别响亮。泰伦斯全身紧绷,不知不觉举起了紧握的双拳。
来者是那名壮汉,他正将宽阔的肩膀挤过洞口,差点就钻不进来。
他被泰伦斯的样子逗乐了。“得了吧,老兄,我不是来打架的。”
泰伦斯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便垂下双手。
比起他们头一次见到他,这位壮汉现在的情况显然糟得多。他的衬衫背后几乎全被扯掉,颧骨处有一条又红又紫的新鲜鞭痕。他的上下眼皮都肿起来,将双眼挤成两条细缝。
他说:“他们已经停止搜索。如果你们饿了,这里的伙食并不精致,不过足够你们吃的。你们说呢?”
现在已是城中的夜晚。上城的灯火照亮了几英里外的夜空,但下城则是一片阴冷的黑暗。面包店门口的帘幕紧紧拉下,以免宵禁后的非法光芒钻出门外。
温暖的食物下肚后,愚可感觉舒服多了,头痛也开始逐渐减退。
他两眼直盯着那壮汉的面颊,怯生生地问:“他们伤了你吗,先生?”
“一点点,”壮汉答道,“根本不算什么。在我的生活中,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他哈哈大笑,露出粗大的牙齿。“他们必须承认我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在他们追捕某人时挡了他们的去路。想叫一个当地人让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他将手扬起又落下,就像抓着一柄隐形的武器,将手柄朝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