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也很有耐心,等着对方回答。
饭菜似乎都凉了,对方才艰难地开口:“小颜总,我知道,下午颜总已经交代过我了,遗嘱也已经交给了律师,报酬颜总已经给过了,小颜总就不必给了,颜总的后事……您放心,我会处理好。”
助理跟了颜城十几年,也已经是快四十的中年男人,竟哽咽了起来:“小颜总,颜总他应该很遗憾……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颜姝诧异于他的反应,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一个助理都能对他有如此深刻的主从情感,他们父女却成了仇人。
“好。”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辛苦了。”
她宛若一个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冷静又无情地交代好一切,死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中老年人。
沈遇书眉头拧紧了一圈,放心不下地问:“学姐还好吗?”
宋郁也目光发紧地看着她,似乎担心她的情绪不稳。
“没事。”颜姝摇摇头,吃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虾肉,朝他们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我其实没什么感觉,一生里最恨的人死了,只会有快感吧。”
沈遇书给她盛了碗刚刚宋郁新装上的汤,看着她眼睛,冷冷地说:“不准说谎。”
“……好吧。”颜姝屈服某人的“威压”,低头喝了口汤,还有点烫的鸡汤顺着喉咙滚进胃里,温暖一瞬间充斥了全身。她放下碗,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距离:“还是有这么一点感觉,但不是难过,我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像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中,带起一圈圈不怎么剧烈却又不容忽视的涟漪。也许是恨一个人恨得太久,突然没了,还有点不敢相信,甚至有一点空。毕竟从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陡然从心里挖出了一大坨东西,尽管这东西让她痛苦了小半生。
沈遇书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给颜姝传递了力量,“学姐……”
“唔。”颜姝接着又喝了一口汤,真心实意地笑了下,说:“不过也有‘砰’地一下,轻松了很多的感觉。”
妈妈的死,颜家血液里遗传的恶魔,对颜城的恨,像坐坐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脊背上,如今,全没了……
只要她不生小孩儿,颜家的血液就会从她这里中断。她也做到了妈妈所希望的那样,在接受治疗,在慢慢变好,她不会像颜城那样,日复一日地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不觉得颜城爱她,爱她的妈妈,他爱的永远都是自己。妈妈死后不愿承认,甚至麻痹自己,他并没有错。用徐妍来证明,那些暴虐的曾经都不是他的错,证明他能控制自己,一面又想让她变成他一样,来证明他并不是怪物。
所以,她不难过,因为她从未对一个怪物有过期待。
宋郁看了她一会儿,缓声说:“颜先生去世了,所有的过去都会跟着他烧为灰烬,以后阿姝就和沈同学一起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沈遇书看着颜姝,漆黑的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心疼与怜惜。
“你们都这么严肃做什么?”颜姝一摆手,凑到沈遇书跟前,撞了下他:“等会儿我们还要去跨年看烟花的。”
回头,她又问宋郁:“宋医生要去吗?”
宋郁喝了口红酒,笑:“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凯撒也被留在了他家,倒不是颜姝不带它去,实在是它块头太大,大黑脸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怕还没到跨年,就吓到了人。
北区楠江广场是看烟花的好地方,广场靠江,烟花有工作人员在下面的江边放。广场的江对面,伫立着一栋十分显眼商业大楼,有着最大的led屏,跨年的时候,上面会播放倒计时。
颜姝带上相机,和沈遇书到楠江广场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她举着相机把下面广场上的人山人海定了格,人群聚在一起,跟周围钢铁森林一样的建筑物相比,显得十分渺小。
广场上面是楠江商圈,各个品牌的大商场,今天都没有开门,但led屏却照亮了整个商圈。花坛里的桂花树穿上了“新衣”,套上布灵布灵五颜六色的彩灯,一眼望去还挺漂亮。
江风有点冷,沈遇书随身带了双手套,给她带上。看样子,两人是挤不到广场下面去了,沈遇书搂着她,她抱着他的腰,两人依偎在一起,望向印着热闹城市倒影的江面。
沈遇书用大衣把她裹到自己怀里,挡住了湿冷的江风。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不知是他怀里的温度太温暖,还是周身环绕的气味太过安心,又或者是颜城突然的自杀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颜姝忽然说:“我妈妈不是被盐城推下楼梯的。”
“什么?”沈遇书怔了下,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低下头在她耳边问:“学姐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妈妈不是被颜城推下楼梯的。”颜姝稍稍抬头,一片嘈杂热闹里,她在沈遇书耳边轻轻地说:“……她是自己摔下来的。”
但害死她的是颜城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