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来,她一直在商店货架旁转悠。她去最近的杂货店,买一些指甲砂锉或剔指甲的橙木棒之类的小东西,然后溜达到杂志架前,不去碰这些杂志,小心翼翼地装作看都不看的样子,却用眼睛快速扫描杂志的封面:她在寻找他的名字。他有好多名字。这些名字她现在都知道了,或者大部分都知道了,因为她曾经用他的名字兑过支票。
神奇的故事。怪异的传说。令人震惊。杂志架上的那些杂志她一本都不放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本想必是他的作品:《西诺星球的蜥蜴人》。塞克隆星球战争史上第一个激动人心的战役。封面上,一个金发女郎身穿类似巴比伦式的服装,一件白色的长袍用一条金链皮带紧紧地束在难看的乳房下面,脖子上缠着一条天青石项链;头上的银饰像新月从她的头顶喷薄而出。她双唇湿润,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被两个长着三个手指头、眼睛竖长的怪物紧紧地抓着。这两个怪物都身穿一条红色的短裤,别的什么也没穿。他们的脸像扁平的圆盘,身上长满鳞片,亮闪闪的,像抹上了一层油。青灰色的鳞片皮肤裹着鼓囊囊的肌肉,也是油光光的。他们没有嘴唇,嘴巴里长着无数颗牙齿,全都像针一样尖。
她无论在哪里都能认出这些怪物。
怎么才能弄到一本呢?不能在这家书店里,别人会认出她来的。任何不正常的举止都会招来纷纷议论,这绝对不行。下一次上街购物时,她绕道去了火车站,在报刊摊上找到了那本杂志。这本杂志只卖区区十美分。她戴着手套付了一枚硬币,迅速地把杂志卷起来,塞进了手提包。卖报刊的小伙子奇怪地看着她,不过男人当时都是这个德性。
她乘出租车回家,一路上紧紧抱着这本杂志。到家以后,她将杂志偷偷带到楼上,又带着它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她知道,她在翻阅杂志的时候,双手会颤抖。这种故事是躲在货车里的流浪汉看的,或者是上学的小男孩夜里用手电筒照着看的。工厂的门卫半夜里靠它来提神;推销员白忙一天后回到旅店里,一把扯下领带,敞开衬衣,跷起二郎腿,把威士忌倒在刷牙的杯子里,一边喝一边津津有味地读起来。警察们在百无聊赖的夜晚,也会靠它来消遣。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发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消息。这种消息只是给她一个人的。
纸质太软,杂志在她手中差一点散架了。
在紧闭的卫生间里,她把杂志摊在膝头,迫不及待地读起来。充满神奇的萨基诺城展现在眼前——它的众神灵、它的民俗、它奇妙的地毯编织术、它的那些被奴役和虐待的儿童以及将要成为祭品的少女。它拥有七个海洋、五个月亮和三个太阳。在它西部的群山和恐怖的墓地里,群狼恶嚎,美丽的女鬼忽隐忽现。宫廷里酝酿着政变的阴谋,国王估摸着叛方的力量,等待粉碎阴谋的时机;女大祭司悄悄收下了贿赂。
现在是祭祀的前夜。被选中的少女躺在致命的床上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然而,盲刺客在哪里呢?他怎么了?还有他对那个无辜姑娘的爱呢?她断定,他一定把这部分情节留到后面去说了。
她还没来得及往下想,残忍的野蛮人就在他们狂妄头领的鼓动下展开进攻了。但是,他们进入城门却大吃一惊:三艘飞船正停在东面的平原上。飞船的形状就像煎鸡蛋,或者被劈成两半的土星;它们来自西诺星球。蜥蜴人一下子从里面冲杀出来,抖动着身上的灰色肌肉,带着他们的金属浴桶和先进武器。他们拥有激光枪、电子套索、单人飞行器等各式各样的新式装备。
蜥蜴人的突然入侵把塞克隆人的一切都改变了。野蛮人和城里人、政府官员和叛乱分子、主人和奴隶——他们都统统忘记了彼此的身份,投入到共同的战斗中去。阶级障碍也消失了:斯尼法人把他们古老的封号连同面具一齐抛掉,卷起袖子,同伊尼劳人肩并肩据守街垒。大家都以屈斯托克相称——大意是我同他换过血的人,也就是同志或兄弟。妇女和儿童被带到神庙里,并锁好庙门,以确保他们的安全。国王开始领导抗战。人们也欢迎勇猛善战的野蛮人进城。国王同欢乐公仆握手言和,决定共同担负起指挥作战的重任。国王援引古老的谚语说:拳头大于手指的总和。在紧要关头,八扇厚重的城门关上了。
蜥蜴人在城外靠突袭初战告捷。他们抓到了几个漂亮女人,把她们关在笼子里,惹得几十名蜥蜴人士兵在笼外垂涎三尺。但是,西诺星球的军队不久就遭到了挫折:由于星球引力的不同,他们的看家武器激光枪的威力在塞克隆星球上大打折扣;电子套索只有在近距离才会有效;而且,萨基诺城的居民和他们隔着一堵厚厚的城墙。蜥蜴人没有足够的单人飞行器来运送充足的兵力攻克此城。只要蜥蜴人一靠近,各种射弹就像雨点一样从护城堡垒上洒下来。塞克隆人发现西诺人的金属短裤在高温下容易燃烧,于是他们投下一团团燃烧的火球。
蜥蜴人的首领大为恼火,结果处决了五名蜥蜴人科学家。西诺星球显然不是一个民主国度。那些活下来的科学家立即着手解决技术问题。他们声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适当的装备,他们就能摧毁萨基诺城的城墙。此外,他们还能研制出一种让塞克隆人失去知觉的毒气。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从容地进行他们的罪恶勾当了。
第一回就这么结束了。但那个爱情故事的下文呢?那个盲刺客和没舌头的姑娘哪儿去了?在一片混乱中,姑娘几乎被遗忘了——人们最后一次看见她时,她是躲在红锦缎床下——盲刺客根本就没出现。她飞快地一页一页翻过去,或许她漏看了什么。但是没有,他们两个完全消失了。
也许在下一个扣人心弦的情节中,他们的爱情将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也许他将向她传递什么消息。
她知道,这么想多少有点疯狂——他不会向她传递消息的;即使他会,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但她就是摆脱不了这个念头。内心的渴望令她想入非非——这是一种空指望,不会实现。也许她的脑子出了问题,也许她迷失了方向,也许她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那就像一扇破损的房门、一个撞坏的大门、一只生锈的保险箱。当你精神失常时,应该保留在体内的东西都跑了出来,而应该拒之门外的东西却乘虚而入。门锁已不起作用了。门卫睡大觉去了。口令也没用了。
她心想,也许我被抛弃了。抛弃是个陈旧的词儿,但用来形容她的困境却正合适。可以想象他会做出抛弃她的事来。他也许一时冲动,会为她而死,但要为她而活就截然不同了。他可受不了那单调乏味的生活。
尽管她这么想,但她还是月复一月地等待着、观望着。她经常出没于杂货店、火车站。每次走过报摊,她都要看一看。然而,下一个动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就是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