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笑你,只是在想,你……”略作停顿,他慢吞吞说完下半句,“还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
关萤很想反驳,然而如果是和他比,她确实还小。
十八岁和三十六岁之间,隔着一个银河系那么远。
赵含玉给关海平当小三,未婚先孕生下她那年,也不过十九岁而已。
四周静谧,床头柜上那盏月球悬浮灯还在不知疲倦地兜圈,发出莹莹的白光,掺杂着一点蓝。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关萤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恍惚间有种置身宇宙的错觉。辽阔,宁静,孤独。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一热便开口:“程医生,我有时候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爸。”
听筒里陷入某种不知名的沉默,好半天都没动静。
“虽然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在我有记忆以来,跟他见过的唯一一面就是在他的葬礼上。当时我妈带着我去祭拜,被一群保安拦在外头,说是闲杂人等禁止入内,最后还是我哥生气了,亲自带我们进去的,好笑吧?”
“说实话,当时我走进祭堂,看见挂在墙上的那张黑白照片,一点都不伤心,只觉得陌生,那张脸甚至不如学校门口早点摊的叔叔亲切。”
关萤思维混乱而跳跃,毫无重点,“我爸死后不久,我妈莫名其妙把我带到关家去,非得让我认祖归宗……那一大家子里根本就没人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认哪门子祖,归哪门子宗。我讨厌他们,讨厌我爸,更讨厌自己姓关,我提出过跟我妈姓,结果被她扇了一巴掌,骂我不知好歹……”
“还有席越,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什么都肯为我做,到头来还不是跟别人走了……”
房间里静得出奇,听筒那端的人不知道还在不在,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关萤想拿起手机看一眼,身体却软绵绵没力气。
酒精催发了身体里蛰伏的睡意,她低低打了个哈欠,思绪飘浮的同时,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于是勉强打起精神,“程医生,我是因为信任你才跟你说这些的,我记得你们心理咨询师应该是有保密守则的?”
紧接着,又煞有介事地强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秘密的意思你明白吧?”
须臾,总算听到他的声音,原来还在,没有挂断,“秘密的意思就是,我不会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
关萤稍稍安心,闭着眼睛,装模作样道,“你明白就好。”
大概是喝了酒,话又说得太多,她感到口干
()舌燥,然而抵不过此刻浓浓的睡意。
“困了?”
“唔……有点。”
“喝口水,睡吧。”
“不想喝,眼皮太重了,睁不开……”她迷迷糊糊地嘟囔几句,抱着毛绒绒的小羊翻了个身。
那端静默几秒,再次重复,“你嗓子哑了,起来倒杯水,喝完再睡。”
不像商量。是命令。
关萤用被子胡乱盖过半张脸,假装听不见。她最讨厌别人命令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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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潮水,起起落落,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沙滩长桌上那些加满冰块的生啤桶,空了又满,在霓虹灯光里咕噜咕噜冒着泡,她到底喝了几杯来着?怎么都想不起来。
有人叫她,绒绒。
回忆戛然而止。
脑海中的某根弦悄然断裂,关萤分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怎么会有人把赵含玉随便取的小名念得这么好听。
关萤胡乱应了声。
“原来没睡着啊。”听筒里传出细微的翻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