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离得甚近,抬起头,一双牛眼下竟长了纹路,素姐儿吓得倒退一步,稳了稳才讪笑道,“表姑娘今日怎的得空来园子里玩?可曾见过太太了吗?”
那淡玉向来是不屑素姐儿的,便草草答道,“适才见过了。”
裴臻问道,“舅舅舅妈可来了?”
淡玉扭捏道,“我妈来了,现下正和姑妈在亭子里说话。”
裴臻点了头,忙对素姐儿道,“咱们也过去吧,舅妈好容易来一趟的。”
素姐儿应了,因裹的小脚,裴臻只得扶着她,淡玉本是一双天足,看素姐儿的娇柔模样更唾弃,什么狐媚子,褒姒,妲己都出来了,只恨不得押解犯人似的推她自己走。
到了凉亭前,见高氏与裴夫人正在拉家常,裴臻将素姐儿交与小丫头,自己躬身一揖道,“舅妈来了。”
素姐儿也福了福强笑道,“给舅妈请安了。舅妈可来了,太太常念叨你们呢,这会子来了定要和妹妹多住几日再走。”
裴夫人也笑道,“可不,本来亲戚就少,如今只剩你们姑舅表亲和两房两姨表亲了,老爷那边的亲戚都在应天,长久也不往来了,咱们要多走动才好。”
高氏陪笑道,“难得姑奶奶不嫌弃我们穷亲戚,你哥哥因以前的荒唐,臊得不敢来见你,怕人说他又来打秋风,闹个没脸。”
裴夫人听出了高氏话外之音,拿茶抿了口,心里虽有些不悦,面上还是笑着,慢慢,“嫂子说哪里话,自家人什么嫌不嫌的,就是街坊也该帮衬,何况自己亲哥哥!回头叫大奶奶预备些,好歹带了回去,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高氏道,“不怕姑奶奶和侄儿媳妇笑话,咱们家正打饥荒呢,租子没收上来,上月你哥哥又病了一场,家里能当的都当了,实也没法。如今玉姐儿及了竿,也该许人家了,她又是个眼高手低的,一般的看不上,这回来是想请姑妈作个主,说一家好的,知根知底的,下半辈子也好享点子福。”
裴臻听了眼皮子呼呼跳了几下,看向素姐儿,她低垂着眼,老僧入了定,又心惊肉跳地看向他妈,老太太就是个弥勒佛,整日笑迷迷,三年前淡玉才满十二岁时高氏就有这个意思,将来要亲上加亲,裴夫人竟不置可否,如今旧事重提,眼看着火烧眉毛了,居然还在笑!
“这件事就托阑哥儿吧,县学里定有家世好人品又好的举人秀才,问准了给他妹妹说一个。”老太太终究说话了,“咱们祖上都是读书人,玉姐儿断不能低嫁,本想叫臻哥儿物色的,可我细想想生意人市侩,还是文人好,又斯文又守礼,若隔几年考进了国子监,岂不青云直上了么。”
裴臻低头研究自己的鞋帮子,上头绣着福寿纹,用黑缎子滚了边,原来这样好看啊……
高氏连声应时,淡玉面上不乐意,她只当没看见,有秀才举人嫁当然是好的,本来她就不愿意女儿给人当妾,裴夫人这样说,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正说着,素姐儿不知怎么的,好好坐着的,汗竟像下雨似的淌下来,人也开始打摆子,裴夫人吓了一跳,忙起来看她,她未说一句话,人便软软瘫在丫鬟怀里。凉亭里顿时乱作一团,裴夫人大叫,“臻哥儿,你媳妇怎么了!”
裴臻把了脉,知道是前边又急又惊吓作出来的病,又不好说,只得道,“天太热,中了暑了,我先送她回园子。”说着抱起素姐儿就往金钥馆去了。
高氏悻悻道,“这怎么话说的,才一提玉姐儿的婚事她就晕呢。”
裴夫人解围道,“小孩子家,不当心身子也是常有的,与玉姐儿的婚事哪里有什么关系,嫂子可别多心了。”又故意悄声道,“这两日两口子正闹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菩萨保佑吧,若吵了这一回,后头顺风顺水就好了,能添个小子那就更好了,二房里大的那个三岁,眼下肚子里又怀了一个,阑哥儿的妾,就是那个叫梅子的,前儿也把出了喜脉,只这臻哥儿院里,人丁单薄,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把我愁死了。”
高氏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道,“我瞧就是大奶奶的毛病,厉害太过了,子孙吓得不敢来,可曾吃吃药,拜拜佛?”
裴夫人道,“几十副药吃下去,泥牛入海了,我天天跪在菩萨面前焚香祷告,也是半点音讯没有。”
高氏的脸上现出鄙夷来,扶了扶髻上的簪花,大剌剌道,“还是要纳妾的,开枝散叶才是正经,女人不生孩子,岂不成了不下蛋的鸡吗。”
裴夫人极热衷于给自己的儿子讨媳妇,既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最要紧,媳妇多了孙子也就多了,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又问道,“你上回说要给臻哥儿说房侍妾的,如今怎么样了呢?”
高氏摇头叹气,“那姑娘心气高,说是做姨娘,第二日就叫她婶子回了。姑奶奶你是没见着啊,那样齐全的模样,全朵邑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只怪臻哥儿和她没缘分。”
裴夫人听了这么说,心里也颇觉遗憾,难过得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端坐在石凳子上的淡玉坐不住了,插嘴道,“春姐儿同她叔婶在街面上开了个糕点铺子,生意还挺好,我明日还想去瞧瞧她呢,只是不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