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韦乌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他知道,今夜已无法入睡。窗外呈现出一片灰色。他头疼欲裂,渴得要死,特别希望有口水喝。但他确实太累了,太沮丧了,以至于这会儿,他连爬起来到厨房里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于是他便试着去回忆昨天整个晚上的经历,回忆那盛大的酒宴和头几轮的祝酒,因为后来接二连三的干杯,他已不记得多少了。他还回忆起乌克莱雅粗俗拙劣的玩笑,跳舞,妇女们某些不满的表情,某些抱怨。而后他又想到,他已满了四十岁,自己生命的第一章已然结束。他已达到了顶峰!现在,他正带着难以忍受的醉后综合症,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望着正在流逝的时光。他开始回忆另一些日子,另一些晚上的事。他的眼前像看电影似地看到那些流逝的日子,只不过这部电影是倒着放的,从结尾放到开头——荒诞,可笑,没意思,一如他的生活。他看到所有的画面连同一些细节,可他觉得那些都是不重要的、没有意义的。他以这种方式看到了自己全部的过去。在这里面,他没有找到任何值得他自豪、高兴,哪怕是能激起他一点点好感的东西。在这整个稀奇古怪的故事里,没有任何可靠的、稳定的、可以抓住的东西。有的只是拼搏、挣扎、绞尽脑汁,有的只是没有实现的梦想,没有满足的欲望。“时至今日,我仍一事无成。”他思忖道。他真想大哭一场。于是他试着哭出声,但他哭不出来,他大概是忘记了怎么哭,因为他打自孩提时代起就没有哭过。他咽下了一口稠浓、苦涩的唾液,想从喉咙里,从肺里发出孩子式的啜泣。可是,即使是这样也做不到。于是他便把思路转向未来,他竭力去思考将来会怎样,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他想到再上短训班,这样伴随而来的就是晋升、送孩子们上中学、扩建房屋、增添几个房间出租,甚至不是几个房间,而是开个旅馆,为那些从凯尔采和克拉科夫来避暑的人建栋度假的小房子。他内心深处活跃了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他忘记了头痛,忘记了口干舌燥,忘记了被咽下的哭声。但没过多久,这可怕的郁闷又回来了。他想到他的未来,跟他的过去一模一样,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那些事全都没有意义,他达不到任何目的。这想法在他心中引起了恐惧,因为在这一切的后面,在短训班、晋升、旅馆、扩建房子……在这一切奇思妙想,一切行动的后面隐藏着死亡。帕韦乌·博斯基意识到,在这个得了醉后综合症的不眠之夜,他是在束手无策地看着自己的死亡日趋临近。生命正午的钟声已然敲响,现在正缓慢地、逐渐地、诡秘地、不知不觉地一步步逼近黄昏,走向黑暗。
他感到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像坨被抛到路旁的土块。他仰卧在粗糙的、难以捉摸的此时此刻上头,他感到自己每秒钟都在瓦解成虚无,并且同虚无一起瓦解、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