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在心里掂量着李公显发言的分量,如果不予以廓清,除了现实的混乱还可能带来理论上的困难,弓怕工人在理论上与党的政策的对立情绪。他抑制着心中对李公显的反感,声调平静而严肃。“今天的会,按预定的议程不是理论研讨会,我更不是理论家。但既然听到了公显同志的高论,不能不谈一些感想,求教于公显同志和同志们。王双喜、王紧跟一家的自杀,确实给了我们很大的震动和痛苦。王紧跟写在墙上的一行字‘我们去找毛主席问个明白’相信对每个人的触动都很大。王紧跟想问明白的是什么事呢?是改革改对了还是改错了?是工人下岗对还是不对?还是反腐败是真反还是假反?如果紧跟同志听到了公显给他的答案,他是赞成还是不赞成?我是不赞成公显同志的基本观点的。国有大中型企业怎么会是上甘岭?这让我想起有人说过的另一句话,丐!进一分外资,就是引进一分资本主义‘。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在第十二次党代会上,邓小平同志提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是总结我们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成为新时期指明我们前进的纲领理论。党的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根据邓小平同志的思想,系统地论述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完整地概括了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而公显同志对初级阶段理论的批评和指责,只能起到制造思想混乱的作用。当改革遇到了困难的时候,当改革进入攻坚战的时候,也正是一部分同志发生动摇的时候,也是保守观念回潮的时候……”
方浩突然咳嗽不止。这时,窗外隐约传来嘈杂的声浪,两名干警走进来,递给蒋大宾一张纸条。
蒋大宾全看了看,立即离座,走到焦鹏远身边,轻声说:“工人,还是上街了,快到市委门口了。”
焦鹏远沉下脸。“不是采取了措施,不许工人离开工厂?”
进来的干警神色慌乱地说:“在岗的工人是被劝阻回去,没出工厂大门。退休和下岗工人是从各自家里到市委门口才集合成队伍的。等我们察觉,已经晚了。”
蒋大宾焦急地说:“焦书记,是不是立即实施第二套方案?”
焦鹏远阴沉着脸道:“好吧,立即行动。”
方浩站起来,大声说:“漫着!我们还有时间,我出去,去和工人对话。”
市委办公大楼门口警戒森严,长达一百米的警戒线由防暴警察组成了密集的人墙,他们手中的玻璃钢盾牌闪着寒光。
方浩与公安局长蒋大宾、刑侦处长陶铁良从市委大厅走出。方浩心里很清楚,这次与工人凶多吉少的见面关系到改革的全局。他们是载舟之水,也是覆舟之水;是改革的动力,也是改革的阻力,关键在于怎样引导。
就要迈出市委大门,下面是几十级台阶,一旦出现在台阶上向下走去,对抗就已经开始。方浩的手心出了冷汗,不是来自恐惧,是心灵深处迸发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他镇静地注视台阶下由警戒线隔阻开来的一千多名工人,他们秩序井然,前排高举着红布横幅,贴着黄色来体字——我们工人有力量!队伍里有十几个人手举着木牌,上面贴着毛泽东的照片。看上去根本不像是示威,倒像五六十年代的国庆节庆祝游行。
方浩迅速作出了判断:这是一次精心策划和组织,自我保护周密的请愿活动,除了没有事先申请外,没有迹象显示出蓄意的对抗和使用暴力的倾向,工人的自律依然存在,这就给温和解决留下了出路。
见到市委大楼出来了三名干部,领头一个年轻工人突然转身,面向工人队伍,他高喊了一声:“唱!”
他挥动有力的手臂打拍子,充当了合唱指挥。
上千个喉咙同时发出一个声音: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起了高楼大厦,
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变了样!
开动了机器轰隆隆响,
掌起了铁锤响叮当,
造成了犁锄好生产哟,
造成了枪炮送前方!
嘿!嘿!嘿!嘿!
咱们脸上放红光!
咱们的汗珠往下淌
嘿!嘿,
为咱全中国彻底求解放!
或许(咱们工人有力量)这支歌是被岁月风尘隔蔽得太久,或许是唱歌者的心境已与当年有了很大的落差,方浩没有从歌声中听到热烈,听到的是悲怆。不变的是豪迈、慷慨与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