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大冬天里难得的晴天,可宋祯祯的厢房里却跟往日无有不同。
炕烧着,香炉熏着,就连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整个屋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热闷。
丫鬟梧桐坐在炕桌对面磕着瓜子,时不时给自己的茶碗里添上热茶,日子过得比主子还要惬意。
尤其是宋祯祯在对面拿着一个绣架,绣着绣着,绣件上突然多了两滴眼泪。对比更是明显。
美人垂泪,自然是好看的。
宋祯祯泪眼婆娑的模样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劲儿,若是面前是个大男人,指不定要如何安慰她一番。
梧桐却是已经习惯了这幅场景,她哂笑道:“姑娘在屋里做出这幅模样是给谁看的?要是想让老太太心疼,还不如到正院哭去。”
宋祯祯吸了吸鼻子,道:“祖母在休息呢。大伯娘接待客人都不敢在千禧堂,我过去不是打扰到祖母了吗。”
梧桐最烦的宋祯祯就是这幅模样,拖泥带水婆婆妈妈,想干又不敢去做,只敢窝在屋里流眼泪。自从七八年前分到宋祯祯身边后,她每日都觉得自己倒了血霉。
主子这幅德行,梧桐不是没有为主子筹谋过,可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她让宋祯祯上前争宠,给老太太说好听话使苦肉计,宋祯祯却一点都不肯干,逼急了就哭,哭得两只眼睛跟兔子一样。
想到往事,梧桐暗骂了一声,也不管了,盘里的瓜子磕得差不多了,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有些可惜地看着炕上堆积的绸缎。这是大太太今日一早刚送过来的,说是快过年了,让宋祯祯做两身鲜亮的。
梧桐平日里吃喝的都是宋祯祯的份例,却不敢伸手去碰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料子。宋祯祯虽不敢告状,可有人发现后也不会为她遮掩。就是如此,她才一直觉得宋祯祯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梧桐瞪了宋祯祯一眼,宋祯祯却无有发现,她将不小心扎出血珠的手指放入嘴里,心绪闷闷的。
宋祯祯从六岁就跟在老太太身边,她一直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可就算如此,当她见着老太太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时,她心脏还是忍不住停了一拍。
那种感觉……就跟许多年前她娘将她推倒在地上时一样,看着她娘恶狠狠的五官,她怕得发抖,却一点都不敢哭出声音。
宋祯祯咬了咬唇,就算过了这么年,想起那一幕堪称噩梦的场景,她还是忍不住惶恐不安。
梧桐看宋祯祯坐着坐着又开始抹泪,十分烦心,干脆出去了。反正宋祯祯哭完了就没事了,她不敢也不习惯闹出动静。
只是这一回,梧桐却小看了宋祯祯。她跟人说笑了一会儿回屋,突然就看到她家姑娘晕倒在榻上,脸上烧得通红,眼里还不断淌着泪。
金嬷嬷没想过一日之内府里居然倒了两个人。
后罩房离正院不远,宋祯祯一出事,千禧堂立刻就接到消息了。老太太还在昏睡着,金嬷嬷也不敢专行独断,赶紧让人报了大太太那边。
见着宋桢桢连发烧都流泪的模样,她心中有些不忍。老太太身边的人,都习惯了随老太太的眼色行事。
金嬷嬷在外头有子有孙,虽心里也有几分可怜这个小姑娘,也不愿意为了她跟老太太相悖而驰。院里的人想法大多跟她一样。日久年深的,众人也就习惯了不把宋祯祯当一回事了。
但凡医生面色不对都是大病。
宋师竹虽心中没有接到老天爷的警示,可见着金嬷嬷眉头皱紧,还是十分紧张。她问道:“桢姐儿没事吧?”
金嬷嬷摇了摇头:“平日抑郁过度,昨夜又被吓了一通,加上着凉,病症才发作得这么快。”
“严重吗?”
金嬷嬷再度摇头,唰唰写了个方子让人下去抓药。这些年宋祯祯生病也是她开的药。老太太身子金贵才有大夫跟着她一块会诊,宋祯祯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姑娘,有人看病已是很好了。
宋师竹也没有怀疑金嬷嬷的水平,昨夜的老大夫说得也跟金嬷嬷差不多,足见金嬷嬷医术高明。
她从凉水里拿起一方手帕敷在小堂妹额头上,听着她像只小猫,喉里呜咽着,一声声叫着祖母,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宋祯祯的身世她已经从李氏嘴里知道了。
这年头宗族习惯聚族而居,宋氏族人几乎占满了城东大片区域,老太太夜里叫大夫的事情,一下子就传遍了族内。府里探病的人络绎不绝。李氏作为族长太太,跟人应酬得口水都快没了。到最后才抽空把宋桢桢的事情与宋师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