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也即刻接口道:“是,奴婢平日要在宣仪娘子跟前侍奉,也不好离开太久,淑女娘子倒奴婢房里坐坐却是方便的。娘子刚赏了奴婢些新得的茉莉花茶,娘子可过来尝尝。”
采苓似乎有些失神,一时怔怔,继而低头嗫嚅:“你福气真好。”
屋里静了一刹,几位方才笑容满面的嫔妃都僵了一瞬神情。
接着仪贵姬最先反应过来:“瞧你这话说的,若论福气,谁能比你更好?”
采苓也旋即回过神,面色一白,望向昭妃满目慌张:“娘娘……”
“说了这半晌话,你也累了。”昭妃仍自笑着,只口吻变得淡淡的。她拍一拍采苓的手,又说:“我们不扰你了,你好好歇着吧。”
说罢她便睨了眼众人,在座嫔妃无不会意,起身向她一福,又向采苓道了别,就告了退。
夏云姒与含玉默不作声地一路往外走,直至坐上暖轿又行出一段,估摸着周围没有外人了,夏云姒才说:“采苓若来找你,你带着她到我房里坐。”
“娘子?”含玉讶然,黛眉皱起,“奴婢虽与她是旧识,可她到底是昭妃娘娘的人。万一有什么不好的打算,惹到奴婢身上奴婢自己扛着就是了,若到您房里……”
“她若在你屋里出了事,就能跟我没关系了么?”夏云姒无声一喟,“还不如我大大方方地招待她,一旦真有点什么,皇上信我总比信她多些。”
也不仅是信她多些,更要紧的是皇帝在意她总比在意苓淑女多些。
宫里各种各样说不清是非的是,结果如何无非是看皇帝在意谁。
譬如胡氏,一朝触怒圣颜就从才人降为了徽娥,到现在绿头牌都还被撤着;再譬如周妙,虽然钩吻案落到她头上原也匪夷所思,但皇帝肯在解了她禁足后晋位安抚,也是她的本事。
采苓也是同样的道理。
假使她在朝露轩中不清不楚地失了孩子,夏云姒有底气相信皇帝断不会信她在害人,但换做含玉,即便皇帝同样不信,说不准也会用赐她一死来安慰采苓。
宫里的事其实就这么一点道理,千般规矩万般情由都不敌那一个人的心思来得要紧。
看懂了,遇事时自就知道如何处置得宜了。
夏云姒一时沉吟未言,再回神时,发现含玉正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含玉垂下头:“娘子恕奴婢直言……”顿了顿声,“娘子将奴婢带回庆玉宫的时候,奴婢只觉得娘子心思深得很。”
夏云姒挑眉轻笑:“很敢说,倒也没说错。”
“在娘子身边待得久了,却觉得娘子待人是真好。”含玉又道。
这种好与贵妃从前待她的那种好是不一样的。贵妃会做足场面工夫,明面里赏赐不断、嘘寒问暖,越在有外人的时候,越会显出对她的体恤关照。
但夏云姒不是如此。她到朝露轩后,夏云姒最初的一道吩咐就是她日后的三膳菜肴都直接从她桌上分下去,换言之,夏云姒吃什么她吃什么。
可这是私下里的安排,不是做给外人看的。甚至为了避免惹出规矩上的麻烦,还必须瞒着外人才好。
夏云姒听着这话,笑容却变得有些迷离。
她缓缓地倚向靠背,想到很多年前姐姐冲她发脾气。
那时她性子野,姐姐就给她寻了个小厮,叫明义,比她略大两岁,可以陪着她一起野,又可以护着她一些。
明义对她很好,她却对明义很糟糕,连一句好话都不肯说。
后来让姐姐知道了,姐姐就骂了她。
但最后,姐姐的口气软了下来:“阿姒,我知道从前你受了委屈,但你不能不分好赖啊。欺负你的人你自可以反手欺负回去,可待你好的人、还有并未招惹你的人,你要好好待他们。唯有这样,这个世界才会好好待你。”
这么多年过去,明义都离开夏府另谋生路去了,她终于尽力学会了后一条。
姐姐自己却没能做到前一条。
——“欺负你的人你自可以反手欺负回去”,姐姐从未做到过。
她现在多想也教给姐姐,欺负你的人你一定要反手欺负回去,唯有这样,这个世界才都不敢欺你。
。
而后几日,苓淑女仍是阖宫瞩目,昭妃在锦华宫中给她挑了一处极好的住处,太后与各位太妃都赏赐不断,皇帝也在得闲时去见了她,她一时之间颇有了宠妃的模样。
二月初十,又是宫人们领月俸的日子,含玉知道宫人们都各有事情在忙,唯独她分不着什么活来做,就早早地讨了这差事,将朝露轩上下的月俸一并领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