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说:“反正你都有理。”
手术前两天,我兴致大发,说:“宗晨我们去看日出吧。”他先是不答应,后来经不住闹,便开了车去保俶塔。
那是我第一次看日出。先是混沌的红,衬着一层朦胧,渐渐的,便有了力道,喷薄而出,成了新鲜的红,光芒四射,睥睨大地。
彼时,晨曦勾勒出流光溢彩的色泽,我靠着宗晨的肩,四周美好而静谧。
我轻轻的说,宗晨,如果这一辈子,只剩下今天,那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渐急促,慢慢的,胸膛起伏又平缓下去。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可是宗晨,过了今天,我真的很满足了。
微薄的晨光渐渐热烈,一点一点的,折射到大地各个角落。森林,树木,河流,小溪,湖泊,建筑群,屋顶,马路,汽车,带来光,带来温暖。可是我也知道,在这世上,总有那么几处地方,几方角落,是阳光也到达不了的。那里黑暗,潮湿,甚至发霉,可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缕晨光,会以刚刚好的角度折射其间。
那晨光,也许微弱,也许转瞬即逝,只存在了短短的几秒,可只要存在过,只要曾为之搁浅,那便够了,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阳光开始炙热灼眼,我忽然便湿润了眼眶,转过身,紧紧的抱住宗晨。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闷闷低喃,谢谢你,曾为我搁浅。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真好听,柔柔的,软进心底。
“没什么,”我抬头,笑,“我说你是我的太阳,你是我的月亮,你是我的星星,你是我的——”
“你背诗呢。”他笑,嘴角扬起轻柔的弧线。他开始低头吻我。发际,前额,睫毛,眼睛,脸颊,唇线,湿润的吻,带着清晨阳光的味道,暖进身,也暖进心。
如果能一直这样。
如果能一直和你在一起。
如果能一直看着你的眼睛,直到最后一秒。
那么,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手术前一天,我开始贿赂医生。“卫衡,让我抽根烟吧,还剩最后两根呢。”
他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桃花眼,训斥我:“抽什么,手术后给你买一包。”一边麻利的给我做术前最后检查。他的脸庞削瘦不少,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摆弄着仪器,目不斜视,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被他弄的痒了。又笑:“哎医生,你可得有职业道德,不许到时手抽筋。”
他食指狠狠弹我前额:“我现在就手抽筋,你别和我贫啊,没见我工作呢。”
我默了默:“你是不是紧张?”
“你才紧张,你全家都紧张。”
“我是全家都紧张啊。”
卫衡再不理我,示意护士给我量血压。
后来就天黑了,又天亮了。八点,九点,十点,要进手术室了。
我没看见宗晨,事实上,从昨晚开始,我便没看见他。
爸爸故作轻松的和我扯东扯西。
我被推进手术室,至始至终也没见到宗晨,只有戴着口罩的异常沉默的卫衡,还有两个同样带着大口罩的助理。手术室的灯光很亮,也很冷,冷白的光打在身上,忽然觉得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没有了开始的局促与紧张感。我只想再见一个人,可他却没来。
宗晨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我,你也在害怕吗?我又转头看了看门口处,卫衡这时却俯身下来,那双桃花眼一弯,笑了。他低低说了句,别看了,他不会来了,想见他那,几小时后吧。
卫衡就你花花心思最多。我恨恨的看他。然后麻醉师过来了,伸出几个指头让我数数,十九八七六——九——
再后来,时间不知被谁偷走,很长的一段空白。仿佛睡了一觉,又似做梦,可又那么真实。很长一段时间,我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仿佛陷入了时间的沼泽与边缘,明明动也动不了,却分明感受到时光在慢慢流逝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