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近日心绪不稳,睡得不是十分安稳,今日他更是在寅时初刻便醒了过来。早期的他来了兴致,想要登高饮上几杯清茶,整个洛阳城内,这么早便开张的茶肆店铺,倒也有那么几家。不过夏侯玄还是最为中意那可以俯瞰到自家府邸庭院的苏家茶肆。
清晨的洛阳,街角那黄叶翩翩的木叶之上,还沾着些许将落未落的露珠。遥遥北望,远处的北邙山上,依稀还可以看到一条条宛若白蛇的雾气。
茶肆之内,果然只有夏侯玄一位茶客。茶博士自然认识这位名满天下的昌陵侯,茶博士一边熟练的为夏侯玄准备着热茶点心,一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夏侯玄那增添了些许沧桑之色的俊雅仪容,心中不禁想:当年那‘蒹葭倚玉树’的传说,竟已过去了十年了,这时间还真是快的让人心里发毛。
从此处茶肆二层阁楼往下望去,不仅仅可以望见包括昌陵侯府在内的半个九子坊,还可以听见铜驼畔最为热闹的青青苑内的丝竹之声,与那士子经常光顾的黄公酒垆内的欢声笑语。
不过今日晨光未启,夏侯玄并没有听到这些热闹。此时此刻,一人独饮,既有寂寥之意,倒也不乏清雅幽静之乐。
就这样,夏侯玄一口口啜着热茶,渐渐地,天边的幽蓝之色变得浅淡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夏侯玄竟然看到,黄公酒垆内,走出了几个摇摇晃晃、看起来醉的不轻的年轻士子。这几人,除了新近拜入曹爽麾下的荀勖、王弼、裴秀之外,竟还多了个本不饮酒的羊祜羊叔子。
夏侯玄并没有揣摩这些人心中各自的得意与失意,欢乐与忧愁。因为,此刻他的心中,也装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得意与失意,欢乐与忧愁。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醉的不浅的酒客,扶摇而上,来到了茶肆的阁楼之上:
“茶博士,给我。。。。。。来。。。。。来一壶热茶,醒。。。。。。醒醒酒!”
“好嘞客官,哟,原来是羊公子!”
原来那人正是羊祜。
自从朝局发生变化之后,羊祜的心中便越发的迷茫了起来。自己的姐夫是太傅司马懿长子司马师,太傅招揽自己,自己本该应征,可自从那次舞阳侯府的密会之后,羊祜察觉姐夫一众人争权夺利,似乎并不是为了匡扶社稷。而大将军曹爽的拉拢,他同样没有接受,一是因为,自己毕竟是司马家的亲眷,二则他觉得曹爽似乎也并没有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放在第一位。
这让他心中一直烦闷不堪。多日以来的压力,让他不堪重负,因此这才去了黄公酒垆买醉。机缘巧合,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神交已久的前辈名士,夏侯泰初。
在这一刹那,羊祜看到夏侯玄那仿佛长庚太白一般明朗的眸子之后,心中顿觉一阵莫名的晴朗舒畅,就连酒意也已消解了大半。夏侯玄见到羊祜的一刹那,顿时便想起了自己的亡妹,夏侯徽,心中生起了些许伤感。但夏侯玄倒并没有因此而对羊祜冷漠,他收摄了一下心神,便大方的邀请羊祜与自己同席并坐。
二人不见不知,一见之下,竟然聊得颇为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多时,休沐的和逌也正好来到了茶肆,三人索性便将席案拼到了一块,和逌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他还带上了自己与妻子夏侯羽两岁的爱子,和峤。
夏侯玄与自己这个外甥倒也颇是投缘,三长一幼相逢之下,并不去聊什么朝堂之事,众人饮茶论道,谈古说今,倒也另有一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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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秋,已是寒冷非常,一场秋雨,带走了洛阳城中残存的温度。
这一日,夏侯玄在苏家茶肆饮了几杯茶之后,眼看着阳光初照,妻子也该醒了,便与妹夫和逌、外甥和峤父子二人,还有羊祜道了别,回到了昌陵侯府中。
次日,曹爽苦苦等待的那场大朝会,终于即将开始了。画廊之下,观了半晌秋雨的夏侯玄伸手去触了触那檐角上落下的雨滴。
这雨,当真是冷的彻骨。他不禁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云层。
雨势并未少减,夏侯玄的心神,似乎却也随着这场连绵秋雨而变得不安了起来。
“是时候了。”他喃喃道。他明白,今日的这场大朝会至关重要,乃是大将军从司马家手中夺取台阁的关键所在。正因如此,一向还算处变不惊的自己,这才如此忧心忡忡。
“夫君。”李惠姑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则递了那件素色皮氅给丈夫:“今日天寒,你去上朝,小心淋了雨着了凉。”
“惠姑。”夏侯玄转身接过皮氅,罩在了官服之上,抚了抚爱妻鬓角发丝:“我这就要走了。”
惠姑见夏侯玄眉心微蹙,知道他是在为今日的朝会担心,她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并不能做些什么,于是只是暖暖一笑,希望可以让丈夫的心神稍微安宁些许。
“明月乖,爹爹要去上朝啦。”夏侯玄看着妻子怀中抱着的爱子,心中顿时觉得安定了不少。他低头弯腰,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眼中此刻尽是温柔笑意:“明月,记得要哄你娘开心哦,等爹回来。”
过了一会儿,管家顾霆见主人已经收拾停当,于是拿过了武弁冠,帮夏侯玄仔细戴好后,才撑着伞与夏侯玄一道出府去了。
惠姑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立在廊下,目送着夫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府门之外的青石街角处。
而夏侯玄在出门的那一刹那,也依旧像往常一样,回头望了一眼妻子和他们的孩子。
屋外的雨,似乎下的更急了起来,但惠姑与夏侯玄的心神,此刻倒是越发安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