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俩究竟谁是贱货?梅香早已听见她的卧房里有一丝响动,就猛的去推紧闭的屋门,没有推开,里面划上了牢固的门闩。
再用力一口气地拍了无数遍门板,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了额头沁汗的项掌柜,耷拉着自己的脑袋,很无趣的发出一阵讪笑。梅香回头对养母说,你才是贱货呢,在屋里藏着男人快活,街面上谁不知道你是半掩门的野鸡,在家里卖大炕的破货?
小婊子,简直反了天啦,看你再乱说我撕碎了你的破嘴。养母的胸脯起起伏伏,眼里飞溅着火星一样大骂起来。
梅香扫了一眼气哼哼浑身发抖的养母,心里异常快乐。她啪的摔响了房门,径直走出屋门去。她走出很远,还依稀听到屋里养母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不要脸的东西,让你来世当婊子,千人骑,万人压!
在以后的日子里,梅香最欣慰的事情就是逛街。主要是为了散一散心,也买一盒两盒廉价的脂粉香膏。她觉得离家越远越好,若是不回家里最好,养母才高兴呢。在街头上,有时看老头吹糖人儿,拉洋片。白天,土街上的所有街景,在她的脑屏上一闪而过,带来的只是一时的欢乐。夜里,她还是能听到隔壁养母和男人恶心的笑骂声,破木床咯吱咯吱依旧是那样有节奏的响着。养母说话时总是呜呜噜噜的含糊不清,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好像嘴里堵塞着一团什么东西。
这时候,梅香感觉自己的身体如一枚飘叶,浑身不停的颤栗起来,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热。真想有一只粗大的男人的手掌,在她身上抓捏一通才痛快。
后来,养母的屋里不是项掌柜一个人了。来这里走动的很多男人,梅香都感到十分的陌生,也让人讨厌。他们灰溜溜的如同窃贼一样,眼睛从来都不安分,连手也是不安分的。她真是不明白,养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诱惑着他们绕来绕去,像一只只绿头苍蝇一样的叮着。一些男人都是夜里摸黑进来,刚开始人少,那些男人如鬼魅似的闪进梅香家的院子,将她家的窗户敲响。她看见黑暗里的养母,穿了辨不清颜色的*跳下了床把门闩拉开,从那人手里接过的是钱。然后,就扑来扑去的一起跳上床铺,在黑暗中像扭腰甩尾的两条活鱼一样,不停地翻腾着。。 最好的txt下载网
狭长的巷子
再后来,梅香的养母夜里只要听见有人把窗框敲响,就先把人引导进屋里,看到钱放在桌子上后,她一只手抓起钱,一只手就扑灭了灯。有时候养母卧房里的床榻,发出耗子似的吱吱的响动,外面还有人嗵嗵的敲着窗户。养母抵不住这连续不断的拍打,尖声尖气地像轰赶一只带着腥臭味的苍蝇,说,屋里有人,明天再来吧。
说这句话时,养母好像生意人吆喝生意一样。梅香听了扯过衣被蒙住了自己的头,仿佛心灵蒙受到了一种极大的羞辱和尘垢。
终于有一天,一个长着一对桃花眼的男人,趁她的养母到外面去买吃食的片刻,突然间在梅香的脸蛋上狠狠地抓捏了一下,又在她很丰满的臀部拧了一把。梅香的脸如阳光下的浮水闪烁不定,冷笑了一声说,你也来*我,你看我像是那路货的女人吗?那男人嘻嘻笑着,把一只手停留在她的胸脯上,说,那可没看出来,你倒像是一个雏儿,还没让人破身呢?开一次花苞儿多少钱,你说个价。
梅香伸出右手的巴掌,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就是这个数。还没等他笑出声来,一只手迅疾地划过去,那个男人的面颊上一下显现出五条鲜红的指条印。接着,梅香把床上的枕头摔打过去,那个男人一个趔趄栽倒在门外,很快站起来抱着脑袋夺门而去。接着,她像发了疯一样,将她养母卧房里的香粉盒、梳子、银簪扔了满地,把养母的一件绿裤头哧啦扯成两片。她气呼呼地摔着,砸着,踩着,满地一塌糊涂。养母从外面回来,妈呀一声叫喊着说,小贱人,你这是抽的什么疯?,梅香停止了动作说,我没疯,我是让你勾搭的那些男人给气疯。养母苦皱着脸,一抬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丫头,你该嫁人了,该嫁汉子了。听我的话,就嫁给项掌柜的那个傻儿子。他傻,可他家里有钱,开着大商号。嫁过去就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少不了穿绸挂缎,他家的钱一辈子也花不干净。你说,人活一辈子图的是什么?
梅香鼻子一哼说,要嫁你嫁给他吧。你想要我嫁了人,你就随便了,卖你的大炕,当你的半掩门儿是不是?
养母说,丫头,你爹那个老死鬼走得早,又没留下金山银囤,咱家的日子还不是靠我来填饱肚子,你说呢?
梅香说,你图的是快活吧。
养母的脸色唰的白了,又有些发灰,大声吵喊道,贱货,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也敢跟老娘这么说话?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就当我收养了一条败家狗。说着,她把梅香的衣裳、*、木梳、银手镯统统塞进一个破布包里,呜的一下丢给了梅香,说,从今天起,你就滚蛋吧。快给我滚开,你进窑子卖骚肉也不关我的事。
梅香扯过布包,把它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一脚说,那好,我就离开这里,我早就不想在这个没有人味儿的家里呆了,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家吗?我才不稀罕,我自己出去也能挣钱的。说完,她喘着粗气扭身走出去,哐当一声,把房门摔得极响。
在胭粉巷那条狭长的巷子上,梅香想起这一幕幕满腹凄凉的情景,如同肚子里吞吃了一只绿豆蝇,想呕吐一口绿水,却又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利器搅动着一样难受。
她想,那个糟糕透顶的家是不能再回去了,可是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女人的一生一世都要依靠男人的,口袋里没有一点儿积蓄的女人更要依靠男人,可是自己依靠哪个男人呢,这一辈子谁肯来养活自己呢?
梅香仰脸望着天,任幽幽怨怨的碎雨铺落在她的肩头和眉眼上,有一两颗细密的水珠,颤颤的挂在她的黑睫毛上,欲滴未滴。
她望着自己的脚尖,突然间自怜自叹起来,老天爷赐予了梅香这么好看的脸蛋,却又赐予了这么一副薄命,真是太不公道了。
雨仍是没完没了的下着。巷子里的行人打着纸伞、油伞,男男女女的,声音都软软的,透着一种格外腥甜的暖昧气息。一对对刚从窑子里走出来的男女,有着细皮细肉的白手,被另一只放肆的手紧紧的压在伞柄上,随之一阵香风如水一样流泄。梅香的目光跳过伞叶,掠过长满青苔蒿草的屋顶,还有一根根排列整齐的木栅栏,终于散落在一对对大红纱灯上,自言自语的她说,梅香,你就凭命由天吧!
吱呀,一扇屋门的门轴短促的一声响动,从雅人堂里走出两个油头粉面的窑痞。他们穿着短衫,瞧见梅香后就像两只扑兔的鹞鹰闪过去,从他们的嘴角里滴下两注口水来。一个窑痞说,这是哪家堂里的窑姐儿,这么水灵呀?另一个窑痞伸出手去搭在了梅香的肩头上,说,走吧,咱们到堂里去开开心。
梅香尖叫起来道,你们要干什么?一个窑痞呲牙笑了一笑说,你叫喊也没有用,脱下裤子也没有用的。你不就是陪着男人,陪吃陪喝陪睡消愁解闷的么,怎么还正经起来啦。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四喜堂
梅香嗅到了他们嘴里散发出来的一股强烈的口臭味,突然转身飞快地回头便跑,一边跑着一边呼喊着什么。她跑得极快,双脚踉跄着朝着四喜堂的方向跑去,心里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天意啊,老天也绝我的活路了。就在这儿,干脆当*算了。
她跑开的时候,那两个窑痞愣了片刻,跺了一跺脚,嘴里嘟嘟嚷嚷着什么,涎着一线线口水不肯离去。梅香站在四喜堂的门前,在一片稀薄的红色光晕里,她的脸显得扑朔迷离。她被灯笼映红的人面桃花,在红色的晕圈里显得清白而模糊。忽然她咯咯地笑了,笑得很野性,不停的重复着对自己说,人活一世怎样还不是一辈子,干脆 挂牌到四喜堂当窑姐儿算了,天生自己的命里就这么下贱的。她狠狠的咬着嘴唇,想着自己真是到了穷途末 路,没有一条活路能绕行过去了。
这么想着,她的心里倒变得平静起来,也没有一颗眼泪盈满她的眼眶。她抬头看了看门额上的“四喜堂”三个大字,已经是欲哭无泪了。忽然,她的身影像一团飘转的白雾,挤进了四喜堂的那道细窄的门缝里。
四喜堂的门板,原来是一直虚掩着的。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门楣旁的灯笼映得门口一片凋红。梅香缓缓的走进四喜堂的厅堂,昏黄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辨认出她来。她正要拐进一个凌乱不堪的房间里,看见老末托着一个茶盘走出来。他歪斜着肩背,猛一抬头见是梅香蹭着门槛进来,他吃了一惊,抬手抓了一下稀疏而精短的头发,皱着眉头说,姑娘,快出去。你怎么还敢进来捣乱,有些活得腻歪了是不是?让蓉妈碰见了她敢敲断你的腿!
打吧,打死了我才好呢,反正我早就活够了。梅香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看上去心如死灰。
老末撇了撇嘴,他说,这算什么能耐?好死不如赖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