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韩金坊从口袋里抠出梅香首饰盒里的那枚金戒指,说,还给你吧,让我最后一次给你戴上。在三太太困惑的目光注视下,韩金坊将那枚金戒指戴在三太太的小拇指上,就背过身子走出了房间。好半天,三太太的视线还停留在她那根变得僵直的手指上,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韩金坊在被逼无奈之下搬离了出来,住进了南关街瑞庆和商号的一间闲置的偏房里。那是一间临时用来仓储粮食的仓屋。起初,里面堆积着破烂而且发霉的杂碎东西,废弃的堆在那里没有人翻动的痕迹。墙角和窗棂上积满了灰尘,织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他站在门口伸颈探望着,环顾屋里寒伧的一切,觉得这里好像是一座没有香火的草庵破庙。
在与这间偏房相邻的是一个苇草铺苫的马厩,不断传过来马儿咴儿咴儿的叫声和敲蹄声。一个瑞庆和的小伙计,正在马槽前筛搅着草料。小伙计走过来说,韩少爷,你就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
要趟哪条河就脱哪只鞋子,我只能住这儿了,韩金坊一边打理着铺盖和包袱,一边埋下头去说。
小伙计一声苦叹之后,站在偏房前不再吱声了。也许小伙计已经意识到韩少爷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个昔日锦衣玉食一掷千金的阔家少爷,一下子沦落到如此落魄的境地,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无法言说。于是,小伙计充满怜悯地说,韩少爷,还是我来帮你收拾一下屋里吧。
韩金坊无声地点了点头。
小伙计两只脚踩着一个木凳,挥动着一把扫帚清理着墙壁上浮挂的灰尘。小伙计一边清扫着一边说,谁能相信你会让人算计成这样,我一点儿都不相信。可是贫富跟生死一样都是轮回的,祸福也是不可测的。富贵如浮云,少爷你要想得开啊。
韩金坊摸了一下鼻子,他说,我怎么会想不开呢?再大的灾难,我也不会去绳勒脖子上吊的。
小伙计说,那就好呵。
黑夜渐渐的来临,小伙计回到了马厩在马槽里添加着一筛筛的干草。马儿咀嚼饲草的声音格外清晰,似乎满庭院都能听得到。
那种声音在很大的程度上,刺激了韩金坊肠胃里的食欲,这时他感觉到有些饿透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铺好床褥安置好东西,到大街上美美的吃上一顿饭菜。
大街上的店铺正在纷纷关门打烊。惟有烧麦馆和包子铺的人还在来来去去。肩搭着脸巾的伙计,端着一屉屉热腾腾的吃食跑前跑后,一缕缕蒸腾的香气窜跳到了街头。韩金坊用鼻子贪婪的吸着一丝丝肉香,正想迈步跟着包子铺的伙计走进去,却看见老末、亚琴、邱先生、凤喜、还有梅香远远的拐过来,径直走进了隔壁幌儿飘动的烧麦馆。韩金坊隐身躲在一个店铺前,透过窗棂能看清她们呼噜噜吃着烧麦的动作。梅香一口口的吃着烧麦,有时候用手支着下巴颏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的模样依旧很美。
想一想自己面临的窘境,韩金坊不知该不该迈进烧麦馆,两只脚不知往哪里飘。最后他决定躲避开她们去天赐福美餐一顿,吃饱肚子也就是了。
在天赐福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韩金坊用手抿了抿前额凌乱蓬起的头发。坐下要喝茶的时候,他才觉得身边不停穿梭走动的伙计,正用看去有些陌生的眼光扫视着他,那是一种很诧异的神色。无论怎样,韩金坊都明显觉悟到自己的谈吐举止,实在比不上从前那么优雅从容了。他在伙计们盯视的目光中感到内心虚浮,不知所云。伙计给他沏了一碗茶,富有意蕴地笑了笑。这种看似平淡却有着深刻寓意的笑容,究竟是一种同情还是兴灾乐祸,他一点儿也猜测不到。
韩金坊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不耐烦地喊道,伙计,倒茶。
伙计提着一个茶垢斑斑的大茶壶走过来,却看见韩金坊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啪嗒一声摊开在酒桌上。
也许是饿急了眼,韩金坊要了一屉肉包子,还有四碟酒菜。伙计轻声提示说,韩少爷,你一个人怎么吃得下这么多酒菜,两碟菜就足够啦。韩金坊醮了一下碟子里的蒜酱,咬了一口包子说,你咋知道我吃不下去,我还要喝两壶酒的!他用手指敲打着酒桌,嗡声嗡气的像要跟什么人吵架斗气一样。
伙计知趣地退下去,说那好,你慢慢吃。
已是午夜时分,韩金坊喝得一塌糊涂。在两个伙计去搀扶他站起来的时候,呜的嘴巴一张,满口的秽物喷溅在两个伙计的身上。伙计呕得胃里难受,朝地上一口口的啐着,小声嘟囔着说,家业没了,你跟酒较什么劲儿?
韩金坊拍着那个伙计的肩头,说,兄弟,你不知道,家业没了,女人也没了,一切都归别人所有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只能借酒浇愁了。
在瑞庆和的仓屋寄宿的日子里,韩金坊的口袋里日渐干瘪。
他的心里再也清楚不过了,一旦口袋里的钱花光,他只能去喝西北风了。因此,每天除了简单的吃嚼几个包子和馒头充饥外,更多的时候跟那个喂马的小伙计吃得一模一样,就是瑞庆和灶房上的一些残羹剩馍。他吃得一个劲儿的咂舌,已经顾不得往日一个富家少爷的脸面了,到了这一步谁还会想得那么多呢。
从西关街搬离出来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韩金坊又去了一趟四喜堂。这么长时间没去那里了,四喜堂跟他一样起了很大的变化。蓉妈摇身一变成了韩家那几处烧锅的掌柜,自然不屑再把四喜堂经营下去,索性转手出兑给了城里一个开过小店铺的人,名叫丁二。因为自从老末离开这里去说书馆当茶房后,丁二一直在四喜堂充当着大茶壶的角色。
走进了四喜堂,韩金坊的心情极其复杂,仿佛四喜堂的一切对于他都索然无味了。想起这段短暂的如同梦魇中挣扎的经历,他 时刻感受到岁月的轻薄与无情。
丁二是熟识韩少爷的,看见他进来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皱了一下眉头说,韩少爷,今日这么得闲呢?韩金坊口气冷淡的说,我找梅姑娘。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风喜被害
丁二故意问,你找梅香?
嗯,梅香。
韩少爷,丁二说,她今日不能接客了。
韩金坊十分困惑地抬起头来问,她怎么了?
有人包了她一个月的房,丁二回答。
韩金坊问,是谁包的?
你们韩家的账房先生九蝉啊。丁二说。
呸,他是一条狗。韩金坊吐出一口唾沫后对丁二嚷着,我要找他算账,是他把我给毁了,把韩家给毁了。说着,就往梅香的房间撞去。
丁二伸出手臂拦阻着他道,韩少爷,你来这里多少次了,应该明白谁出了大价钱她就陪谁。窑姐儿拿了钱就得接人家的客,你不能搅了我的生意啊。
韩金坊反驳道,你是怀疑我拿不出来钱吗?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钱来丢进丁二的怀里,说,我要包房三天,让梅香来陪我。
丁二有点儿哭笑不得,把怀里的钱塞回韩金坊的口袋,摇着头说,你的这点儿钱,还不够九蝉额外赏赐我的钱多。算啦,留着回去过日子吧。
韩金坊还是捏了捏口袋说,我今天不跟他算账,哪天也要出掉这口恶气,转身头也不抬地回到了瑞庆和的住处。在路上,韩金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