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一块横卧的巨大乌石旁正熊熊燃烧着一堆篝火。
石块遮挡了冬夜的寒风,被向上跃蹿的橘红火舌舔舐几口,原本挂着的一层透冰便滴滴答答地化水,顺着石壁滑落。
月光下,只见那鹿妖变回了人形模样,却是被敖定波用一张厚实披风两圈三圈地囫囵包裹起来,还用麻绳在外面牢牢系上几个活结。
佟苓不堪受辱,本想挣扎一二,却发现如今的自己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能动,顿时目露绝望,眸底浮出灰蒙蒙的一层雾。
敖定波缺了大德,知道这鹿妖妖力耗尽、一时半会变不回原身那副小白鹿的模样,三下五除二将人捆好塞到火堆旁,便大摇大摆地在人身边蹲下来,贱不拉几地在少年脸颊上戳出一个软窝窝:“小样,老子治不了你了还。”
佟苓胸腔顿生一股怒气,抿起薄唇扭头过去,拒绝再同敖定波交流的意愿表达得十分明显。
顺势打量了一遍满是叶影婆娑的四周……只能说少年终究还是少年,还没憋多久,佟苓便在道道寒风刮过时忍不住开口同敖定波呛声道:“堂堂南海龙王,夜里就这般幕天席地,风餐露宿?”
“得了,您就将就将就,”敖定波随手折了根竹枝,将面前的篝火翻动一二,随后那枝条的尖儿才指向不远处、一片黑黢黢的空地:“到底说你修为浅见识少呢,喏,察觉到前边儿结界的灵力气息没?”
“信不信小爷我刚刚带你进去,东海龙王一发怒,就立马蹿出来宰了你。”
敖定波随手从劲装衣袖的绑带里抽出来一根皱皱巴巴的布劲,就着火光化了些雪水,颇为不熟练地给少年擦干净了嘴角的血渍:“说吧。”
“那秃驴到底在哪?又派你来当诱饵还是人质?嗨呀,当真是贼心不死阴魂不散……”赤龙的啵嘚嘚啵嘚地兀自念了一堆,翻旧账的本事一流,且丝毫不影响他手上动作。
佟苓背靠在石块前面无表情地听他自言自语,闭了闭眼,随后才咬着下唇打断道:“他真的不在附近。”
“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来了烨城。”
“是……被和尚,亲自赶出来的。”
少年嗓音艰涩,一字一句说得坎坷又艰难,视线死死盯着眼前不停跳跃升腾的火光,神情阴鸷:“他说,若是再不放我走,以后恐怕会忍不住亲手了结我的性命。”
饶是敖定波这些年来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也仍旧被玄澜这般心狠手辣的做派震撼到了,先是故作惊讶地“哟”了一声,随后才道:“啧啧,就算是人妖有别,这秃驴连自己人也下手?真狠得下心啊。”
“……”
佟苓瞥他一眼,沉默半晌,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蹙着眉头低声道:“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敖定波不置可否。
“从前有座村庄,名唤吴家村,村子里有百来户人家,人丁兴旺。整个村庄依山傍水,靠近城镇,依靠种地织布进城换钱,还算得上是自给自足。”
忽然有一天,村子里便有流言传开了。
说是祠堂旁边的废庙里来了个很好骗的和尚。
这是村头的小乞丐发现的——
乞丐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好吃懒做,成日只会偷鸡摸狗,三五成群蓬头垢面,饥一顿,饱一顿。
然而只不过是在那和尚面前流下几滴假惺惺的眼泪,第二日便把和尚的玉佛珠给要来了,卖给镇上的当铺,换了好几锭金子,从此吃喝不愁,快活似神仙。
于是便有说法在村子里活泛起来了。
说和尚心善,也笑和尚愚蠢。
第三日是李铁匠,说的是禅杖仗身为玄铁打造,碰巧他家中猪圈急需修补,否则栅栏撞坏无修,牲畜从那缝隙中全溜跑了,今后一年都没肉吃。好不凄惨,好不可怜。
第四日则是王寡妇,看上了和尚身上披着的白袈裟,毕竟城里做套衣裳太贵了,她又穿了十来年的粗麻布。
第四日……
第五日……
村里人的欲望愈发不加遮掩,像是贪婪的豺狼野狗,想要榨干这外来和尚身上所有值钱或者不值钱的宝贝。
——直到最后一日。
“最后一日,瘟疫带着饥荒一起来了。”佟苓一张苍白尖瘦的脸被火光映亮,上面光影交错斑驳,他勾唇一笑,神情诡异莫测:“忽然就有人说圣人血肉可以救命。”
听到这里,敖定波的表情已经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所以?那秃驴当真割肉放血,舍身救人了?”
“所以,”佟苓神色冷淡,话锋一转:“他把吴家村的人都屠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