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内,长乐宫中,刘清在蔡琰劝说下回来,仍旧惦记着方才在未央殿中听到的事情,噘嘴道:“姑母府中赏花设宴,怎么一点也没告诉我。”她一向喜欢热闹,朝廷西迁入长安后,凡是城中高门游乐之事,总少不了她。
如今一向对她亲厚的阳安大长公主府中赏花设宴,而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刘清难免心中不舒服。
蔡琰在皇帝身边跟随记录了十余日,见闻既多,思路也开阔了,再看长公主仍是天真模样,想到梦中所见,自有一番思量,因开口道:“殿下,阳安大长公主没有邀请您,您就没有想过此中蹊跷?”
“蹊跷”刘清道:“是很奇怪啊。我也想不通。等天亮了,我去府上问姑母。”
蔡琰拉住她的手,道:“过几日,殿下私下问过阳安大长公主,今日府中赴宴的都有何人,便都明白了。”
刘清疑惑看她,眼珠一转,道:“蔡先生是在皇帝身边听说了什么吗?”
蔡琰叹了口气。她要如何告诉长公主,当初皇帝交待伏德,要他回府告知阳安大长公主,于是日邀请温侯府中妻女前去留宿之时,她正按照皇帝的吩咐,端坐在屏风之后,任笔端墨迹流淌,记载下这一切。皇帝身边发生的事情,蔡琰一字一句都不能泄露,哪怕是面对长公主。
面对刘清疑惑期待的目光,蔡琰只能劝道:“殿下,董卓虽死,然而时局动荡,眼见凉州叛军已至,四境不平。殿下身为长公主,也要放眼长久呐。”
刘清神色黯淡下去,若不是说这番话的人乃是蔡琰,她怕是就要变色赶人了。此时刘清却只是低头沉默片刻,轻声道:“其实我都懂的。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就算叛军围城,我一介女子总不能上阵杀敌,给朝廷做将军去。若说学文写诗,我素来佩服先生,可是先生家学渊源,又性情娴静,我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先生交待的那些正经文史,我总也看不进去,只看些志怪野史时才能得些趣味。文也不成,武也不就……”刘清说得自己也颓丧起来,“若说还有什么用处,恐怕也只有到时候照着皇帝的安排,做个和亲的公主罢了。可真要到了那一步,我还不如往山上修道去。”
蔡琰想到梦中在胡地那些血腥悲惨的经历,只觉一阵冷风吹透了骨头缝。
刘清反握住她的手,恳切道:“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年已十八,在宫中也留不了多久了。
蔡琰感到刘清手上的暖意,从梦中记忆里回过神来,定下心想了一想,轻言细语道:“和亲又哪里那么容易?有的公主和亲,能化干戈为玉帛。有的公主和亲,却要闹得双方玉石俱焚。不用说近的昭君出塞,就是先秦之时各国联姻,势力错综复杂,哪里只是出个人那么简单。”
刘清并不笨,脸上一红,摔手道:“我这样脾气鲁直的,倒是连和亲都不配了。”
蔡琰柔声道:“殿下天性率直,喜与人交谈来往。殿下在哪里,哪里便热闹非凡。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她注视着年轻的刘清,心道,今日阳安大长公主为皇帝所做之事,来日长公主难道不能效仿吗?只是却要先请示过皇帝。
刘清听到夸奖,便觉欣喜,笑道:“我这又哪里算是什么能力?”但是心情的确好转了,也不再提姑母府中宴会没请她之事,洗漱过后心无挂碍,沾枕头便睡熟了。
蔡琰却是深夜秉烛,整理日间所记录的文字。
这几日皇帝要她跟随在侧,什么事情都不避讳她,不只是安排伏德通知阳安大长公主留住温侯妻女等事,就连偶尔与曹昂秘议策反张绣之事也不曾隐瞒。蔡琰初时见了听了,心中惊慌,无人处曾问过,“陛下为何如此?难道不怕臣女走漏了消息?”
小皇帝放下卢植写好的信,凝眸向她看来,淡声问道:“你会吗?”彼时蔡琰被这一句问住,双唇轻启,却答不出一个“会”字来。
小皇帝轻轻一笑,复又低头摩挲着那几封信,道:“你不会的。”神色笃定,自信从容。
蔡琰想到梦中所见,她会泄露皇帝的密事吗?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换了任何一个人来,不管是袁术袁绍,还是王允吕布,哪怕是她自己的父亲蔡邕——还有谁会给她这样的位置与施展空间呢?
蔡琰想,那场她被掳往胡地的梦终究还是一场噩梦罢了。
她要选眼前的这一世做为现实。
蜡烛将要燃尽,蔡琰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收拢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珍而重之得收束起来,放到床内侧的暗格里,枕着睡去。
东方的天空蒙蒙亮起,未央殿中,只歇了一个时辰的小皇帝被左右唤醒。
刘协按着额头,饮了一口凉茶醒神,定睛一看,却见阶下吕布与张绣一前一后立着,铠甲上血迹未干,立时起身,上前拉住一左一右拉住两人的手,笑道:“没受伤吧?”
张绣有些不自在,道:“末将无礼,仓促来见陛下,未及卸甲……”他看一眼旁边的吕布。
张绣是懂规矩的,按道理觐见之时,哪怕是刚征战回来的武将,也要卸甲更衣之后,才能上殿。他又是才投诚的“叛军”,万事更是小心。但是当张绣提出来时,吕布却是一摆手,径直就往未央殿中走来,而殿外的宫人果然没有阻拦。
两人就这么畅通无阻,来到了伏案歇息的小皇帝跟前。
“无妨。”小皇帝笑着,全然不介意的样子,握着他的手,“你们安然回来便好。”好似当真只挂心两人安危,并不问战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