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刘协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由闵贡汇报给王允。
但是刘协真正与王允对面而谈,这还是第一次。此前因董卓势大,刘协早知真实历史上王允联吕布杀董卓之事,便更不好与王允亲近,免得惹董卓疑心。
刘协带着皇姐刘清与温侯吕布,出宫乘车,通往王允的司徒府中而去。
王允正在府中揽阅各处细务,他录尚书事,总览朝中一应事务。又因董卓方死,城中凉州军投降的,朝中官员庆贺的,来往络绎不绝,还要跟关外讨伐董卓的联军们传递消息,王允这阵子也忙得停不下来,更没想到小皇帝会突然造访府中,得到消息,忙匆匆迎了出来,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上,见了来人中还有长公主与吕布,略有些诧异,先向皇帝请罪,道:“陛下亲临,臣未能远迎……”
刘协摆手止住他请罪的话,打量着这普通的司徒府,见庭中也没有花树,墙壁也不曾彩饰,好似普通文士之家一般,丝毫看不出这是大汉司徒的府邸。他笑道:“子师(王允字)何罪之有?是朕没告诉你。朕早想来子师府上坐坐,只是从前不便宜,如今好了。”这是在说董卓之死,也是赞许王允之意。
王允又向万年长公主刘清行礼,再看向旁边的吕布,以目相问,皇帝与公主所来为何?其实他自己心里已有猜测,只是要跟吕布确认一下。
吕布便向刘清一努嘴。
王允心里便清楚,果然是为了蔡邕之事。
刘清等皇帝跟王允寒暄了两句,便也忍耐不住,笑道:“一向听说司徒大人是个大忠臣,如今除掉了奸贼董卓,谁不夸赞司徒大人呢?只是怎么好端端把我先生的父亲下了牢狱,其中必然是有误会。大人不知道,你捉了蔡大人进去,我那先生是吃不好也睡不着,连我都跟着受累。想来蔡邕一个文士,最大不过说错几句话,断然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如今给捉进去关了两日,也得了惩治,还请司徒大人看在我的薄面上,把蔡邕给放了吧。”
在刘清看来,王允无疑是忠于大汉的臣子,而且文官出身,五十岁如许,看起来并不难说话的样子。跟从前飞扬跋扈的董卓可不同。
因为王允除掉了董卓,刘清心里便把他当成自己人,所以此时才笑着提起来,并没有当成很严重的事情。
王允却没有笑,正色道:“殿下恐怕是不清楚那日宴上蔡邕都说了什么吧?”
刘清笑道:“还能说什么?他就是醉后说了几句胡话嘛,这又算得什么?”
王允仍是正色道:“人有大节,有小义。蔡邕先是汉臣,受先帝隆恩。董卓妄图谋权篡位,乃是国之大贼。蔡邕身为汉臣,不思除掉董卓,反倒在董卓受诛后,因昔日曾受董卓礼遇,便为董卓发悲声,自认为董卓之友。此人心中只有一己私情,哪管家国大义?殿下乃汉室公主,如何能以此族之人为先生?”他转向小皇帝,道:“臣请为长公主殿下更替先生。”
刘清没料到他义正言辞冒出这么一串话来,甚至要把她的蔡先生给换了,然而王允的话也的确又道理,她身为汉室公主,自然也不喜欢蔡邕这等行径,却又觉得情有可原,顿了顿,道:“司徒大人说的有理。可是蔡邕文采过人,对史学也很有研究。我听说他这次入狱,马日磾等人都在感叹,说没了蔡邕,我大汉的史书便没人来写了。”她想着王允既然抬出大义来,她便也拿大事来压王允,修史书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吧。
然而若论争执,年轻的刘清哪里会是饱学如王允的对手。
王允越显厉色,道:“从前武帝宽容,没有杀了司马迁,结果给司马迁写成谤书,流传后世。如今国事衰微,士人精神颓丧,哪里能容忍蔡邕这等人活下来著书,毁谤我朝?更何况陛下年幼,更易受不良影响。从前因要密谋大事,臣不好指摘长公主的先生。如今看来,蔡氏一族都该逐出长安城去!”
刘清被他说到哑口无言,怒道:“你这人真是不通情理。”
王允道:“殿下可曾看过司马迁的谤书?”这问的乃是史记。
刘清虽然也读书,却更爱辞藻富丽之作,对平实的史书不感兴趣,此前蔡琰要给她讲史,也被她搪塞过去了。
此时见问,刘清红了脸,答不上来,只得道:“总之你便是不肯放人了!”
王允垂首不作声。
刘清怒道:“好哇,你这是要抗拒皇命不成?皇帝……”她转向刘协。
刘协在旁听着,仿佛并没有在意这场激烈的对话,时不时抬头望天,又打量司徒府简陋的庭院,直到刘清呼喊,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见皇姐与子师相谈甚欢,朕心中颇感安慰。”
刘清:喵喵喵?
王允见小皇帝没有一位偏袒自己姐姐,倒是松了口气。
刘协笑道:“怎么朕来了,子师就叫朕站在院子里说话?”
刘清一上来就提起蔡邕之事,王允也只顾着反驳刘清了。
王允忙道:“臣死罪!”于是将刘协等人迎入屋中。
屋子里略显杂乱,仿佛奴仆只做了简单的清洁,一些打开的书零散得放在案上。
王宇略显尴尬,道:“臣不许底下人收拾,怕忘记放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