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清晨的冀州薄落津,行军帐中袁绍披衣而起,目光落在身旁年轻女子光滑紧绷的肌肤上,有些索然无味得挪开了视线,打个呵欠下床来。他甫一走出内帐,便感到一阵寒风穿过门缝袭来,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袁绍揉着鼻子,裹紧了外裳,骂道:“这天气,当真邪门。”
初平四年的夏日,中原及北地虽值炎夏,却刮起了隆冬般的寒风。时人相信天人感应之说,对于袁绍这等人来说,不过是汉朝将亡的又一明证。
淳于琼早在帐外等候了。因知晓袁绍昨夜新纳美人,他才没有擅自冲撞打扰。他与曾经的西园八校尉之一冯芳,在董卓把持朝政之时,都追随袁绍离开了洛阳,哪怕两人都有一个儿子给皇帝扣在宫中。兴许因为有儿子被扣在了宫中,冯芳担心自己不能取信于袁绍,于是近日将自己庶出的一位貌美女儿献给袁绍为小妾。冯芳原是极会逢迎的,要不然从前也不会做了大宦官曹节的女婿。淳于阳自己做不来冯芳这等行径,却也不得不佩服他那柔软的身段。得知冯芳献女儿于袁绍,淳于阳等人都腹中暗笑,笑冯芳挑的这样好时机。若是平素在邺城,有袁绍后娶的刘氏坐镇,哪里容得下再来一个美人。这几日袁绍独自领兵南下薄落津,立时就给冯芳捉到了时机。
不过此时等在帐外的淳于琼却笑不出来,他不时看一眼越来越明亮的天色,甚至在想,要不要冒险闯进去,哪怕打断了袁绍的好事儿。就在淳于阳犹豫之时,帐内响起窸窣之声,而后袁绍掀帘走了出来。
袁绍一见淳于琼的面色,便觉心头一沉,道:“出什么事了?”
淳于琼心知这消息也没有回转之处,便径直道:“魏郡有人作乱,叛军与黑山贼勾结,占据了邺城。”
“邺城?”袁绍大惊,他的家小都在邺城,忙问道:“尚儿如何了?”他育有三子,却最为宠爱后妻刘氏所出的幼子袁尚。
淳于琼道:“如今还没有消息。”
袁绍很快稳住了心神,行兵打仗,后方起火,四下叛乱,在这时节也很寻常。远的不说,就曹操不久前还给人血洗了满门。
袁绍沉吟不语。
淳于琼道:“消息瞒不住的。咱们士卒之中,许多人家小都在邺城,一旦传开,恐怕军心动摇。”
袁绍很是心烦,从情感上来说,他自然是恨不能立时杀回邺城,救出亲眷。但是现在他被公孙瓒与袁术夹在中间,腹背受敌,极为难受。
袁绍与公孙瓒的仇怨,要从两人合谋除掉韩馥后分赃不均说起,后来反复打了许多次。袁绍用兵略强于公孙瓒,破了公孙瓒的白马义士名号,界桥大战之后,把公孙瓒压回了幽州去。
而他自己的亲弟弟袁术,压根是个心高气傲却没半点能力的软蛋。见他扯起旗号,做出了事业,也有样学样自南阳郡开始经营,竟然渐渐要侵占他的地盘,实在叫人头疼。
袁绍此时被这两劲敌夹在中间,又横遭反叛,哪里抽得出兵力回防邺城?若要回防邺城,别处总要有亏损,而邺城还未必能救得下。若是此时,天赐他一员良将,叫他能分出心神来专注一处,该有多好。
“将军,监军沮授问您起了吗,请您往主帐去一趟。”亲兵跑来传话。
袁绍满脑门子官司,一听沮授的名字,不耐烦道:“他又要说什么?”
沮授这人少有大志,多权略。从前做过冀州别驾,跟过韩馥。韩馥撑不住自杀之后,沮授就跟随了袁绍。袁绍也很看重他,要他做了监军,平时也听取他的建议。
但是沮授最近一直在劝说袁绍迎皇帝前来,而且说得有理有据。他说袁绍原是汝南袁氏大家出身,讨伐董卓之时,忠义天下共鉴。如今董卓横死,但是皇帝却困于长安,宗庙损毁,无人拱卫。正是袁绍出面,抚宁百姓,迎接天子之时。
淳于琼这阵子也没少听闻沮授的主张,见亲兵说是沮授来请袁绍,担心他又要劝说,把本就摇摆不定的袁绍给说动了,便道:“将军,沮授作为监军,行事妥当。但是他最近这提议,说实话有些迂腐了。汉室衰微已久,说要振兴谈何容易。且不说皇帝是否愿意来冀州,就眼前武将割据各郡的情形,不正是群雄逐鹿之时么?我虽然儿子在宫中,但也要跟将军说心里话,一旦咱们把天子迎来,动辄都要上表请示,自己都做不了主。万一不奉召,立时就是罪名。我说话糙,将军勿怪,这哪里是迎接皇帝来了,分明是给自己又找了个爹啊。”
袁绍并不讨厌他的直爽,道:“我何尝不懂其中道理。”他其实太明白这里面的关键了。
如淳于阳这等一直追随他的人,在他这个班子里根基才最稳固。但是一旦迎来皇帝,所有人都要往下降等。便譬如在这冀州,他袁绍就是事实上的“皇帝”,但是一旦迎接了真正的天子前来,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做一个州牧。自他而下,全都如此。
沮授所言,仍是觉得天下属于汉室。
淳于阳等人,如他一般,早已看出这天下是好不了了。兔已脱笼,谁捉到了就是谁的!这种时候还要把小皇帝接来,把自己弄成第二个董卓,岂不是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