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墨有些瑟缩,笑了笑:“可不是就为了杜将军么,听说就要到京城了。原本妹妹保荐的时候也不曾想是这样的贼子,如今这样久招不回,实属忤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圣上才能派人将他擒获了!”我冷笑一声:“擒获了,戏就没法子唱了。本宫还要看戏呢。他这么一闹,姐姐倒想起了当年。那时高后曾经被吕家子侄逼宫胁迫,如今本宫也想尝尝这滋味是怎样的担惊受怕呢!”
锦墨有些讪讪的笑着,垂首不语。看着她低下的头,我心潮翻涌。锦墨,如果你现在肯说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
“他怕只是要些官罢了,不如让少君带人出去劝降他?好歹都是国舅,他也会给些薄面说出要求!“锦墨思索半晌,轻启樱唇脱口说出。啪的一声,我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混账!再扬手将武儿筷子打落,随手又是一掌掴在武儿的脸上。“谁让你吃的?那是姨娘给哥哥做的!”我厉声质问。手也抖了起来。武儿呜呜啼哭起来,口中的菜仍是咽了下去。启儿将武儿挡在身后,和我对立着。宽厚的肩膀却让我心烦不已。“不过是菜罢了,又不是星星月亮的,为何弟弟就吃不得?”启儿扬头大声诘问我。
瞄见了锦墨晃动的发钗首饰,熠熠晃过我的双眼。也把我晃回了神儿。暗自握拳,慢慢坐下,舒缓了眉目,笑出声:“你们都坐下吧。母后刚刚只是有些着急,怕你们糟蹋了姨娘的心意!”锦墨笑着拉住我的臂弯说道:“若是爱吃,明日再做就是,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笑定定望着她说道:“妹妹莫笑,姐姐不过是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启儿搀扶了武儿在椅子上坐下。武儿仍是在哭,声音越来越大。我僵直了身子,仍是笑着,拿出棉帕,为他擦拭着眼泪,那一掌确实不轻,连带着细嫩的小脸上也是红肿一片。再等等,再等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武儿咳嗽不已。我紧闭双眼,牙也狠狠咬住。再等等,再等等……启儿大叫一声,将那碗筷拂掉,抱起武儿察看。锦墨似乎也有些慌了神,定定看着眼前的一幕。她还没弄清楚情况,启儿已经拔出随身宝剑将她按倒在地。一声痛呼下,锦墨没有挣扎的余地。我拽住启儿的衣袖,颤声说到:“不能杀!”启儿狰狞着面庞,将锦墨反剪双手。黑色的靴子踩踏在她高贵的头颅。又是这一幕,那次我救了她,这次呢,还让我救么?锦墨呼喊着:“姐姐,姐姐,救我!”我蹲在她的面前,看着散乱发髻的她。六年,又一个六年。她惶恐双眼的看着刘启手中的寒光剑,声音开始变得刺耳:“启儿,启儿,我是你的姨娘阿,我是慎夫人,你不能杀我!”我叹息,在此时她仍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站起身,一个脚下虚软,几乎跌倒在地。颤巍巍将武儿抱入怀中,心都已经凉透。武儿脸色惨白如纸。泛青的唇下,大片的黑褐血沫涌出。蓝色的褂子上已经发出恶臭。我心揪在了一起。再多看一眼也是没有力气。“武儿!赶快,快!叫御医阿!”我哭喊着,趴伏在地上,双手冰凉。
濒死灵犀番外
酉时入夜的锦晨宫里,玲珑宫灯昏暗不明。两人对持着。灵犀恭顺的站立,垂低了眉目。半晌未动的她已经知道,今日,怕是有难了。
“姐姐倒是会调教人,怎么看灵犀姑娘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帮手!”锦墨笑意吟吟的看过来说道,“若是给本宫用,本宫必然不会舍得你三十几岁还不放还。定是早早给你寻个好人家,只可惜……”锦墨一番话没有说明,掩嘴轻轻咳嗽了几声。灵犀身形压的更低,笑着说:“娘娘说的是,只是奴婢不想出宫。奴婢舍不得公主和太子!”
这样的试探,灵犀心中分明有数。慎夫人和皇后的事情再痴傻的人也看的明白,更何况是久随皇后身边的自己。不过灵犀不能翻脸,否则有可能不等自己踏出锦晨宫,就会被轻易加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锦墨起身,慢慢挪到灵犀面前:“你跟姐姐久了,本宫知道,所以本宫也不会要求你做什么,本宫只问你一事,你最好老实答来!”“娘娘说罢,如果奴婢知道必然知无不言!”灵犀依然是笑着。心底却开始有些隐隐的不安。
锦墨沉下了脸色,轻轻的将灵犀搀扶起来,笑着随口问道:“本宫知道,姐姐当年去代宫时已非完璧。你们是怎么瞒过圣上的?”锦墨故作无意,笑的也诚恳。灵犀甚至能看清楚她微微启开的樱唇用的是上好的玫瑰寒露的胭脂。灵犀扑哧一声笑了:“娘娘说的有趣,皇后娘娘当年是良家子,怎么会不是完璧呢?” 不等灵犀说完,锦墨就已将搀扶她双臂的手撤开。“好!灵犀!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人!”锦墨快步走到桌案旁,发髻上的潋潋珠玉晃人心魄。她端起茶杯,又放下,回头看着灵犀,只是笑着。眼神幽幽暗暗,不辨喜怒。“其实本宫是想让你帮本宫个忙后再许你些什么,可是你却不能领悟。你这样不会委屈么?”锦墨婉柔的笑着。灵犀在下,却感觉冷意逼人。“你替她如此,却没有好日子过。天天围转在她的身旁,也不过碌碌无为,本宫还真不清除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本宫可怜你,还是想你作个交换如何?”灵犀依然笑着答道:“奴婢身份低贱,若是娘娘和奴婢做交换岂不是自辱了?”
锦墨轻轻走过来拽住灵犀的衣襟,逼在灵犀眼前。语气里充满冷意:“你以为你嘴硬就能了结此事么?不出几日她那个位置就是本宫的,到时候你以为你会逃过本宫手掌心去么?”
灵犀已经再也无法恭顺下去,冷冷将声音陡然加大:“请娘娘等到坐上了那个位置再来处置奴婢也不迟!”说罢,竟甩来了锦墨的手,回身准备要走。身后一声冷笑:“你走罢,走了,他就会死!”灵犀停住了脚步,虽没明说,她却知道锦墨说的是谁。就这样默默站立着,杜战的身影已在眼前走过千遍。脚步的迟缓让锦墨重新看到了希望。粉色丝帕甩在灵犀的脚畔。“看看再说,也许这里是灵犀姑娘朝思夜想的东西!”灵犀仍是站着。她知道,看了,便再没有回还的余地。“看罢,取舍由你自己决定!”锦墨的话仍是怂恿。终还是逃不过心底的结,终还是一心只为了他。颤抖的手将那帕子捡起,几下打开,赫然是那灵芝玉佩。他怎么了?灵犀忐忑回身,定定看着锦墨。全身像绷紧的弓弦,僵硬的站立。“他要本宫和他里应外合,你也知道,杜将军痛恨皇后是有渊源的,如今他让本宫推荐他带兵出城,然后就会拥兵不返,等本宫得手后,他再以勤王的名义回京,到时候……”
“到时候怎样?”灵犀心一突,已经知道,却要她亲口说出来。“到时候,废后!”锦墨莞尔一笑,仿佛似在说着明日天气。灵犀满目震动,急促的气息透露了她紧张不安的心。不对,这不是真的。杜战不会造反勤王废后。十几年来他虽然为刘熙的死耿耿于怀,但他一直行走于宫中内外,没有显露一丝怨恨。灵犀觉得自己可以感觉到那种压抑的甘愿的。他不会反,至少不该会为废后反。再端量手中的玉佩,碧绿的光耀着灵犀,让她总觉得一丝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错了。“如今本宫也不逼你,只要你走,本宫就不策应杜战,他肯定不知,还会依照计策行事。届时拥兵谋反的罪名落实了,震怒了圣上,他就死无可逃了!”锦墨将手指滑过灵犀的面庞,轻轻笑着:“多好的小脸儿,如果擦上胭脂嫁人肯定是长安城最漂亮的,若是没等嫁人,夫君却被车裂,却也是长安城里最可怜的!”灵犀微微一抖,眼睛也闭了起来。杜战,你真傻。究竟是为什么,你会相信她说的话?
“娘娘要奴婢怎么做?”灵犀咬牙,轻声问道。锦墨欣喜闪过眼底,殷殷说道:“倒也不用你太多,本宫知道圣上昨夜是住在未央宫了,这也是喜事,姐姐和圣上和好了,做妹妹的当然替他们高兴。只是这样一来我的揖儿怕就会遭到危险。不如,你帮我,在本宫和圣上禀告的时候,作个证人即可,把当年你们做的事情都说出来!”
灵犀吃惊的看着锦墨,仓皇叫道:“圣上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只是这样也未必成就娘娘美梦!”
“他会信的,圣上也是男人,难道会不介意么,就算他不信,有了你的话,他还不信么?”锦墨过来,笑的妩媚:“当然,如果只是这一样,自然不能废后,如果本宫还准备了其他东西呢?”
惶惶不安的灵犀,脑中一片纷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哽咽着的她越想越慌乱。忽而她抬眸一笑,对锦墨说:“娘娘好谋划,只是今日怕是不行了,后天馆陶公主出宫,奴婢还要准备许多。不如娘娘先放回奴婢,等奴婢想好了定给娘娘一个答复!”锦墨从容一笑,仿佛灵犀的区区伎俩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若去了也行,好好的想,杜战的命可就捏在你的手上呢!”锦墨指了指灵犀手中的玉佩。“另外如果灵犀姑娘将此事禀告给姐姐,本宫也不担心,如果灵犀姑娘那么相信皇后娘娘可以放过杜战的话,随你如何禀告!”灵犀苍白着脸笑道:“娘娘也不必如此不放心,孰轻孰重,奴婢还是知道的”
她知道,正因为知道,更是难过。心底隐隐弥散开的是两难的酸涩的味道。
殿门轻开,人影离去。锦墨仍是笑。带着担忧。成与不成就看她的了!戌时灵犀辗转在地上,静静地呼吸声犹在耳畔,却是皇后已经沉睡了。娘娘不会饶恕杜战,当她笑着回问,你说呢?时灵犀就知道她不会原谅。
多年的跟随让灵犀笃定如此。就像笃定杜战一定别有隐情一样。他,为什么?这一个诘问穿透了灵犀的身体,回荡着,撞击着。灵犀闭上疲累的双眼,不期然的再次想起那个刚毅的面庞。那眸子冰凉,让灵犀的身体也凉了。该怎么办,灵犀仍是想不出出路。娘娘的恩情是不能忘记的,这么多年了一步步相伴走过,名分上是主仆,实际上已如姐妹,至少自己是这么想的。百般拂顾,娘娘不曾亏待了自己。就在刚刚娘娘还说,为了自己可以再此逼婚,逼杜战娶她。杜战,灵犀又涩涩的念了一次这个百转梦回的名字。杜战是灵犀的一个梦,从十六岁一直延续到今天的一个繁花空梦。甚至到现在灵犀仍不能说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有了情愫,究竟是从从何时想要生死相许。如果,如果当年不去代国,便遇不见他,也就不会为他所怀疑,也就再没有这些空落牵挂了。
这一生都在不信任和牵挂中渡过,中间横隔的方寸即是天涯。更深露重,眼看就要子时了。昏昏沉沉处,灵犀仍是不能取舍。迷蒙中,她的目光开始慢慢沉静。一颗泪水也滑落脸颊。颤抖的唇说的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无法辨别。寅时璧儿跪倒在灵犀脚下:“姐姐,您就吩咐吧!”灵犀微微笑着:“也不至于如此,只是说让你服侍娘娘时候小心些!”璧儿怯怯的说:“那姐姐呢?”灵犀削尖的面庞微微一顿,复而笑道:“姐姐今天不舒服,若是娘娘问了,你就说我怕给娘娘添晦气,在后面睡了!”“那,璧儿就去了,姐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璧儿细心的再问一句。
灵犀木然看着她,她还那样小,就像当年自己第一次跟在娘娘身边时候一样的小。
想到这里又有些酸,强笑了:“没了,记得把门带好!吩咐了她们,别让别人扰我清静!”
璧儿点头,轻声将门关上。也将照射在灵犀苍白面孔上的一线光芒割断。
卯时灵犀抚摸那个金棵子,就这样吧,比其他的方法都好些。听老嬷嬷说过,吞金死的虽然痛苦,至少外表不会吓人!娘娘会来看自己的,若吓了她,不仅她伤心,连灵犀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就是此时,灵犀仍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娘娘避过危险。废后?决不是这么简单。那个女人在废后以后肯定还要威胁启儿的位置。
启儿,武儿,甚至可能还有要出宫的馆陶,都可能难以逃脱。娘娘这次是绝境了。灵犀叹口气。可是自己也是为难的。如果说,杜战不出长安城就会被扣留,性命堪忧。如果不说,对不起娘娘这么多年的信任。左右回转却仍是没有余地。狭小的屋子,冰冷异常,灵犀寂静入水的心也开始猛缩。杜战,灵犀喃喃咬着这两个字。若是你不反,我们也许会有一天出了这围困之地,天高辽阔之处,我们可以忘记一切。你不是你的章平侯,我也不是安平郡主。相守相伴,安逸而自由。如果……,可惜,没有如果。你会反么?你会为了十几年的心结反了么?你会反,这次你会反。灵犀怆然一笑,反就反了吧,我送你出去。卯时一过你便走出宫城。届时再有变故也只能是你的造化了。将那灵芝玉佩摸出,灵犀缓缓地看着。这玉佩不是灵犀的。是娘娘为了拴住那次出征的杜战赐去的凭信。灵犀听说过,却不曾亲眼得见。如今再仔细看一次,带着不舍得,再看最后一次。
猛地,灵犀笑了,眼神也变得空洞。紧紧攥住这方暖绿,眼前已经被泪倾刻模糊。这字是谁写的?灵犀不知道,只可惜,灵犀再也不想知道了。将那块金子塞入嘴中,梗在喉咙,艰难的吞咽着。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的浓重黑暗。就这样吧,一切等待来世。只是,来世,来世……再不想见你!
较量
残余的一缕光亮,也被禁闭的宫门阻挡。空旷的大殿内透着窒闷的黑。我断断续续的低声悲戚着,昏黄的宫灯下,晃动着身后站立的身影。长风直入,凉意袭来,我因太久的哭泣颤抖了身子,人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刘恒将我扶起,紧紧地拥入怀中,拍打我的背,慢慢的,带着心疼。他长叹一声,吹在我的耳畔,我和他都没说话。温暖的怀抱怂恿我,任由泪水顺着他的衣襟滴落,洇湿了大片衣襟。我哽着声音开口:“武儿他……”刘恒哑着嗓子加重语气说道:“武儿他不会有事,御医已经说过了,朕也相信武儿不会有事!”
低沉急切的声音回荡在未央宫中,让听闻到的人格外的辛酸疲惫。刘恒没有暴怒,有的更多是震惊。汉宫笼罩的戾气一日也未曾消散,而他的身旁正上演着当年吕后惯用拿手的戏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璧儿,颤巍巍的走上来,扑倒在地:“娘娘,已经命人搜过了,锦晨宫那里有这个……”她用抖动的双手,怯弱的端起朱漆方盘,龙纹之上,是我和刘恒的木偶。
我回身看着刘恒,怔怔的咬了下唇。猛地俯身下跪,带着一丝哭腔呼唤:“圣上!”
泪还是涌了出来,翻起了全身所有的难过,灵犀,锦墨,在最后时,我会选择谁,连自己也不知道。“妹妹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臣妾以项上人头保证!“我拽着刘恒的袍袖哀哀哭泣着。
刘恒目光幽幽,紧紧咬着牙,打量那两个身穿帝后服饰的木偶。他的隐忍的怒气终还是发了出来。一个用力将那方盘掀翻,任那木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叮当作响。我的身子压得更低,一声声恸哭却是为武儿。这次伤的不轻,御医说,虽然无碍性命,却也从此常年与药相伴。那一刻,我浑身僵硬,眼前有着冰冷如死的花白。武儿,母后对不起你。“现在那个贱人在哪里?”刘恒一声厉问,吓坏了璧儿,慌乱中的她仍记得拼力说道:“被太子押往囚室。”刘恒甩了袖子,狠狠的说:?